这就像某种惊悚的预兆。
整个空间暗了下来,窗外是沉厚的雨声,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灌满。
雷声越来越近,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但温煜驰的思维就像是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虚掩的公寓房门被推开,轻微的“吱呀”声正好被雷声掩盖。
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入了房间里,如同闲庭散步一般慵懒,仿佛根本没有担心过被温煜驰发现。与此同时,他的每一步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他来到了沙发前,垂下了头,安静而极富有耐心地注视着熟睡中的温煜驰。
明明是不请自来的墨色阴影,却天经地义地看顾着温煜驰,甚至於他颔首的姿态都显得温柔而小心翼翼。
雨声不断,他仿佛从缝隙中窥见微光的悖逆者,没有一句台词却是完全地隐忍和克制,仿佛有蔷薇在他的血液里怒放,花萼与尖刺刺破了血管和心脏,哪怕思想在痛苦嘶鸣,也要保持安静——因为一旦温煜驰醒来了,也许他审判的目光和世俗没有两样。
於是所有的幻想都会破灭。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瞬间让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同时也照亮了潜入者的脸庞。
冷峻如同刀刻。
紧接着一记惊雷,整栋公寓仿佛都跟着剧烈颤动。
温煜驰骤然惊醒,他的肩膀一颤,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沙发边站着什么人。
他的腰背下意识用力眼见就要弹起来,对方的手却骤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单膝压制他的腹部,轻而易举将他摁回了沙发上。
温煜驰睁大了眼睛,全身紧绷,被锁喉的第一反应就是扣住对方的手指,但那只手的力量出奇地大,温煜驰两只手也只能刚好让对方的手指不至於嵌入自己的喉骨里。
可如果对方要掐死自己,为什么不用两只手呢?
以及这只手的触感……这个腕骨……好熟悉。
温煜驰看向了逆光下的凶徒,空气里令人心旷神怡又让人的神经末梢隐隐发热的味道散开,仿佛什么化学反应,一旦和雨水的潮湿相结合,就让人心跳加速,无形间有什么刮刺过心脏的薄膜,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折磨。
温煜驰对上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看似无情却暗藏着流火从至深处沸腾滚烫着涌上来,温煜驰第一次有了眼球被灼伤的错觉。
窗外又是一记闪电,勾勒出对方优美的轮廓,那一瞬间温煜驰怀疑对方是不是嵌入了自己的灵魂,他的目光像星潮在自己的血液里横流。
对方一点一点靠近,发丝滑落明明还有距离却像是要拂过温煜驰的脸颊,他的气息明明内敛可温煜驰却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鼻尖焚烧出剥夺他嗅觉的味道。
“陆先生……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温煜驰确定了对方是谁,便放开了自己的手。
果然掐在脖子上的手指立刻减轻了力道,只是刚好半圈着他的喉咙,让他感到压力却又分毫没有影响他的呼吸。
“你没有把门关好。”陆屏枫的声音是冰冷的,语气是毫无波澜的,可在滂沱大雨的声音里却显得温柔。
“您可以把手拿开了。如果没有停电,我还能请你喝点热……”温煜驰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那壶水多半没烧热又放凉了,“速溶咖啡。”
“我是来杀你的。就像杀死孔医生一样……我有千百种方法把犯罪现场掩饰成意外。比如点燃你房间里的煤气。”
陆屏枫的五官,在黑暗里有着得天独厚的美感,仿佛隐藏着千沟万壑的秘密和疯狂,吸引着自以为不会陷落的冒险者。
但温煜驰却轻松地跨越了过去,因为在他看来那些沟壑与流云投注在地面上的阴影无异。
“陆屏枫,你当年还了几瓶药给孔太太?”
“一瓶。”陆屏枫回答。
“一瓶药的剂量不会超过二十四粒。这也和孔医生的医嘱一致。”温煜驰说。
“所以呢?”
“所以什么?我去查过这种药,二十四粒全都吃下去并不足以让孔医生精神失常。他吞服的剂量是开给你的两倍。想想看,就算把两倍剂量的药溶入红酒里,孔医生的舌头有问题还是小小的一杯红酒能溶解那么多药量?”
温煜驰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里带着一丝跃动的狡黠,就像最轻微的弦声引起了陆屏枫心脏的共振。
“所以……孔医生并不是因为我退回的那瓶药而死的。”
陆屏枫的手从温煜驰的脖子上离开,他向后退去,坐在了小茶几上。
“我不是刑警,不负责侦破,也不做任何假设。”温煜驰轻声道。
但其实温煜驰已经告诉了陆屏枫真相。
孔医生能喝下溶解了那么大剂量药物的红酒,说明他是自愿的,甚至於是有意的。
至於他这么做是想给自己一个惩罚妻子的理由,又或者是为了体会一把疯狂的感觉,对於温煜驰和陆屏枫来说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我到达那个凶案的现场,第一眼看到那面墙上的东西,我就被吸引了。它们复杂、恣意、就像壮阔的洪流。”陆屏枫说。
温煜驰耸着肩膀笑了,“我每次解剖,打开人类的躯体,也觉得内脏、血管、肌肉甚至脂肪复杂又微妙,是造物主的杰作。”
我们只是在各自的领域里,放下人类的感情去客观地欣赏其中的美而已。
陆屏枫的肩膀微微垂了下来,以一种绝对放松的姿态。
所有刻在他心里荒诞不羁的细节就这样被抚平了。
窗外依旧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模糊整个世界。
但这座小小的公寓里,陆屏枫经历了一场月升日落般的潮汐,他在退潮的晨昏线上看到了另一个的影子。
温煜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懒散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疲倦的双眼中目光却剔透明亮,“陆先生,我是个法医,我与屍体对话。我只相信他们告诉我的事实。”
所以我不会对你无理揣测……你可以放心地走向我的世界。
“我是个画家,我与死亡对话,我只相信死亡这种确定的美。”陆屏枫笑着对温煜驰说。
而你,游离於死亡之外。
明明不曾盛装而来,却是我幻想的全部。
“喝咖啡吗?”
小睡了一会儿,又被陆屏枫“吓唬”了一道,这会儿温煜驰已经清醒了三分。
他走到厨房里,用手碰了碰水壶,温的。
“虽然我没有优雅的手冲咖啡,但我这罐也是速溶咖啡里的贵族。”
陆屏枫走了过去,从温煜驰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大玻璃罐子,放回了架子上。
“你该喝的不是咖啡,而是牛奶。”
“我还想吃泡面呢,但现在已经停电了!”温煜驰抱怨了起来。
陆屏枫转身走向门口,温煜驰抬了抬手,“不至於吧……如果我没有手冲咖啡你连再见都不说一声转身就走?”
谁知道陆屏枫从玄关边的架子上拎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点心。”
温煜驰侧了侧脸,“别告诉我里面是红丝绒蛋糕。”
“怎么?因为你从某位受害人的胃部发现了红丝绒蛋糕的残留物,所以看到红丝绒蛋糕就反胃了吗?”
“那你可太小看我了。我经手的受害者无数,胃部的残留物几乎包揽了人类所有的食物。如果这样就会反胃,我可能只能以营养液为生。”温煜驰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各种花样的瑞士卷。
他随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大口。
甜度适中,绵软可口,瞬间让空虚的胃部舒缓了起来。
就在温煜驰伸向第二块瑞士卷的时候,这一场戏拍完的提示声响起。
现场所有工作人员都从聚精会神观戏的状态中清醒。
这场戏真的太有代入感了。
最开始当陆屏枫出现的时候,营造出紧张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顾萧惟的演绎方式也和试镜的时候有所不同,带有一种双面的感觉。
站在温煜驰的沙发边,对待他的态度是温柔克制的,可是当他掐住温煜驰的刹那,那种杀戮和侵略感瞬间释放。
此时的洛屿抱着那盒瑞士卷,把剩下的没吃完的那块塞进嘴里,顺带拿起一块凑到顾萧惟的嘴边,“喂,吃吗?”
顾萧惟还没有回答,导演就拎着喇叭喊了起来:“吃吃吃!谁让你吃道具了!谁告诉你拍完了一条就不用补镜头了!所有人各就各位!瑞士卷补上!再保一条!”
洛屿一脸懵地拿着那块瑞士卷,想着用什么角度放回去。
但是顾萧惟却来到他的身边,手摁着自己的前襟,另一只手抬起洛屿的手腕,当着导演的面咬了下去。
忙碌的片场陷入一片安静。
盛云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俩,拎起喇叭就要吼,工作人员赶紧说:“还有!瑞士卷还有的是!”
顾萧惟就着洛屿的手不紧不慢地吃,吃完了一边,侧过脸来吃另一边。
从洛屿的角度,这看起来就像是在跟瑞士卷接吻,每一次他的心脏都高高提起,既小心地避免顾萧惟的唇碰到自己,又期待着他真的碰上来。
顾萧惟的睫毛很长,颔首时显得温柔,抬眼又莫名动人。
现在离自己那么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洛屿看着对方舔掉唇缝间奶油的那点暗红色,心脏里的血都快泵出来。
好吧,顾萧惟,管你是故意接近我又或者只是亲近,我反正决定想怎样就怎样了。
最后捏着的那点蛋糕,洛屿趁着顾萧惟没有回过神来,全部送进了对方的嘴里,指尖很轻微地碰了一下对方。
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让洛屿心旌动摇。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唇有些急迫地压了下来,也许是怕蛋糕掉出来,又也许是想要留住洛屿的手指。
但无论因为什么,洛屿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转身将蛋糕盒递给了工作人员。
“不好意思啊,我们把道具给吃了。麻烦再补两块进去。”
“好嘞,没问题。”
盛导则拎着喇叭说:“你俩要是再敢吃道具,信不信我把这场戏拍到明天早上!看你们以后还吃不吃!”
洛屿双手合十朝着盛导做出道歉的样子:“对不住啊!对不住!味道很好,吃一口就没刹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