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进来后,站了一会,见他看的专注,桌上放着枣泥糕和热茶,宽慰了许多,倒不至於废寝忘食到伤了自己的胃。
好一会李瑾轩才察觉屋内多了人,抬头看去,立刻请安:「母亲。」
沈氏笑笑:「快坐下,别总是盯着书,那字蝇头般小,看多了累人,多闭目养神,莫伤了眼。不过是去试试,熟悉下会试考法,别太较真。」
李瑾轩笑道:「虽说也非冲着功名去,只是如爹爹所说,既然决定考了,那就得努力。若随便应对,倒不如不去。」
沈氏摇头:「你爹爹那个书獃子,要累坏你不成。」
李瑾轩笑了笑,敢这么说自己爹爹的,也只有母亲了。虽非亲娘,却总让他觉得,这就是亲生母亲。每个家中,不都有个严厉的爹,和蔼的娘。余光瞧见有个小脑袋探进来,见他看来,又缩了回去,他笑道:「安素。」
沈氏转身看去,安素手里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花草进来,衣裳都染了泥。再瞅瞅她后头的人,安然脸上也有泥,两个人似从泥坑里滚了一圈,倒以为她们被谁欺负。只是见她们笑的俏皮,才反应过来许是摔进泥里去了,这春日多雨,院子里到处都坑坑洼洼一片泥,亏她们还笑,不由摇头,俯身道:「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可都是大小孩啦,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办。」
安然一面接过母亲的手绢抆拭,一面笑道:「地里如今软着,摔不疼。」
安素将怀里的花全放书桌上,煞有介事的说道:「四姐姐说,哥哥不能跟我们一起去踏青。所以安素想,那就把春光摘回来给大哥。就是回来的时候摔跤了,花草都染了泥。」末了自己认真点了个头,「大哥就当作是春光染了春泥吧!」
慢吞吞的声调配着俊俏的小脸,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周姨娘拿着衣裳追过来要给她换,听见这话哭笑不得,俯身拿帕子抹她脸上的泥:「好好,安素乖,春光已经送到了就回屋里吧,别吵着你大哥,自己又冻坏了,可摔着哪里没?」
李瑾轩摸摸她的脑袋:「妹妹乖,等大哥考完了,就跟你一起去踏青。」
沈氏笑道:「等会试结束,一家人就去外游。」又摆摆手,「先散了吧,嬷嬷快领姑娘去洗漱干净。」
方才清妍也跟着她们玩闹去了,李家的气氛比自家好多了。本来在外面站着,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也探了头看去,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又瞅见李瑾轩轻拍安素的头,甚是疼爱的模样。不由想自家哥哥可从没这么对自己,不打压她就不错了,心里更是羡慕安然。
等她出来,也不理会沈氏和一众人的请安,便拉了她往外走,蹦蹦跳跳道:「你哥真好,哪像我哥,总说我不懂事,还说我是粗鲁的野丫头。」
安然失声笑笑:「我哥也常说我不像姑娘家。」
清妍笑道:「所以我们两个是假汉子。假汉子,你赶紧去洗洗,都成泥人了。」
安然龇牙笑笑,抱了她就往她脸上蹭了蹭,把泥蹭到她脸上,惊的清妍惊叫起来:「坏姑娘!」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呸呸,坏姑娘!」
两人的嬉闹声回荡在廊道里,婢女紧跟在后面。沈氏在后头走着,笑道:「真是越来越皮了,郡主也是个热闹人。」
周姨娘俏眼微抬,笑笑:「边塞的郡主跟京城里的郡主就是不同,直爽又没架子。就是有时候太调皮,四姑娘与她待久了,怕性子也要拆天。」
沈氏淡笑:「安然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尚且年幼,多闹腾闹腾也好。」
安素抬头道:「姨娘,我也要去跟四姐姐玩。」
周姨娘拉紧她的手,可不想她也无法无天,暗暗瞪了瞪眼:「安素乖,跟姨娘回房里洗干净身子,绣花玩好不好?」
安素嘟嘟嘴,一点也不开心。
周姨娘又问道:「听说最近老太太嫌安平吵闹,何妹妹一去,倒是巴不得将她带着。怕是不愿再养在身边了,虽说跟冯嬷嬷主仆情深,但到底是走了多年,什么情分也淡薄了。这人呀,就是如此。」
沈氏笑意淡淡:「倒别胡乱猜测,老太太要怎么安排,轮不到我们做儿媳的议论。」
就算老太太不想带了,但已经开口说要自己养着,也不可能在安平无过错的情况下贸然说不养了。那老太太还丢不起这人。所以安平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何采身边。
想到何采,沈氏又想起莫白青来,倒是比刚来时安分了许多。只要她不闹什么么蛾子,沈氏绝不会亏待她,该有的有,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做衣裳添银子。
刚想完这茬,莫白青就给她闹出个事来。
莫白青年纪轻轻,自然不甘寂寞。可李仲扬已经跟她翻脸,几乎没有再让他喜爱的可能,她便琢磨着干脆要个孩子好了。二房孩子不多不少,但儿子就只有两个,若她能添个儿子,那倒有可能母凭子贵,日后也有个着落。
可李二郎不来她房里,孩子可不会凭空来。想了想,干脆又让人唤了莫管家来,退了下人便跪在他面前哭得痛心,直把莫管家的心都哭痛了。
莫白青哭道:「爹爹,你服侍李家多年,尽心尽力,难道要看着他们作践你的女儿,让女儿孤独终老?」
莫管家急的满头大汗:「青青,不是爹爹不肯帮你,只是上回你也见了,太太的手段厉害着,你再逼我,就是把爹逼走啊。」
莫白青泣不成声,跪着不肯起来:「二爷最是讲人情,你忠心耿耿十载二十年,难不成去替女儿求个天经地义的情,他也要骂你不成?你就帮女儿去求求老太太,让她看在女儿冲喜进门的份上,让二爷多来我房里。爹爹,难道您不想抱外孙了吗?有了孩子,您在李家的地位也更牢固呀。」
莫管家实在不想趟浑水,他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他还有儿子,还有其他女儿要照顾,万一真的丢了饭碗可如何是好:「青青你听爹爹说,二爷是铁石心肠,二太太也面善心冷,惹不得,惹不得的。」
莫白青见死活劝不动,只道他是懦弱无能,被人吃的死死的,当即站起身,含着泪冷笑:「既然爹爹要看着女儿孤苦一辈子,那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去。」
说罢,就把脑袋往桌子角撞去。莫管家吓的魂飞魄散,忙拉住她,气的老泪纵横,跺脚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冲早要吃更大的亏!」
听他让步,莫白青这才破涕而笑:「谢过爹爹。他日女儿荣华,爹爹也是富贵人。」
莫管家叹道:「富贵人我倒不想,只求能安然一生。」
莫白青心里轻笑,又道他窝囊,无怪乎要做一辈子的管家。
翌日,莫管家就寻了机会跟老太太说了,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也叹「我倒是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老二实在是不像话,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说罢,便让李仲扬放衙后来听训。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莫管家长叹一气,正巧沈氏和周姨娘来,吓的像只见了猫的耗子,胡乱应答了几句就走了。
沈氏眉眼微垂,随后就见黄嬷嬷出来,低声和她说了方才的事。
周姨娘轻轻冷笑:「真是个狐狸精,又想勾搭二爷,可就算她再美貌十倍,二爷也不会正眼看他,这跟在房里抱着个木头无异。」
沈氏淡声:「我气的不是莫妹妹。」
周姨娘笑问:「那姐姐气谁?」
「莫管家。」
「莫管家?」周姨娘见沈氏面色阴沉,虽然话不冷,也没说什么狠话,可就是莫名的让她觉得心悸。不由暗暗替莫管家捏了把汗。
李仲扬放衙回来,便挨了李老太的训。回了房里,衣裳还未换下,就听见黄嬷嬷在外头说道:「依老太太吩咐,莫姨娘院子里的灯笼已经点亮,还请二爷移步。」
李仲扬虽然尊孝义,可最不喜别人为他安排什么,尤其是如此强制,气的差点甩袖:「把灯笼灭了!」
沈氏顿了顿,叹道:「二郎还是过去吧,给老太太交差也好。」
李仲扬冷声:「那样无德无才的女人有什么可去的,要我去抱着恶心么。」
沈氏也不想劝,谁愿意把夫君拱手相让出去,只是他不去,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到底是冲喜进来的,总不能让人一世孤苦在那后院待着。老太太真要追究起来,也会说我善妒。」
李仲扬重叹一气:「为夫鲁莽了,差点累太太背了恶名。」
沈氏眼眸微湿,既是无奈,又是伤心,面上却仍是笑:「二郎快些去吧,一个月去那么一回,母亲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李仲扬点点头,这才拿了披风过去。
黄嬷嬷迎了他出来,满是歉意向沈氏弯弯腰,沈氏笑道:「嬷嬷不必自责,老太太也是在顾全二爷的名声。」
一听这话,黄嬷嬷立刻感激万分,慌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