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均平说道:「怕你觉得不自在,被人瞧见问起今日和我同行的事,所以拣了辆普通的马车来。」
安然愣了愣,瞧着他,世子哪里不懂得关心人,分明想得很是仔细呀。见他仍是皱眉,闪那从身旁抆身而过的马车闪的小心,不由眨眼:「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
贺均平皱眉:「洁癖?是何物?」
安然解释道:「见不得脏东西,见着脏的能避则避,避不了便觉难受,喜欢白净之物。」
贺均平微挑了眉:「确实是。」见人实在是多,俯身拉了她的手往外走,「速速离开这,再扑多点尘来,脾气都要暴躁了。」
安然被他拉着手走,心里扑通扑通的跳。默默告诉自己,她在世子眼里只是个小姑娘啊,她这般心思乱跳是做什么。不过抬头瞧着他,脑门上蹦出一个词,青梅竹马?
她忽然很想对他说,桃树下的世子哥哥,等我长大可好。
快至晚上,和贺均平在外头吃过回来,安然还有些晕乎。她竟又在马背上晕过去了,还好贺均平没笑她。
宋嬷嬷伺候她沐浴,见她趴在澡桶上傻乎乎的笑,看多几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姑娘,今日可真是玩的开心了。」
安然忙以清水洗洗脸,热乎乎的水拍在脸上舒服极了:「我的小马驹又长高了嘛。」
宋嬷嬷可不知道她是人小心大,哪里想得到她是春心萌动了,只当是真的因为马驹高兴:「那再大些,就可以骑马玩了。」
安然点点头,瞧着自己细小的胳膊,长成大姑娘,这还要许多年呢。
沐浴后,宋嬷嬷给她梳发,忽然一声凄厉叫声从侧院传来,因离的稍远,听起来有些凄凉,在这夜里听的分外狰狞。宋嬷嬷一顿:「那莫姨娘又疯起来了,就该让人锁了她的嘴,别吓着人。」
安然说道:「她虽然不好,但弟弟才刚满月就被抢走,下落不明。怀胎十月,会如此也情有可原。倒可以看出她并非真的是冷心肠。」
宋嬷嬷连声答是:「可若是一直这么疯,怕二爷也冲早会把她赶出家去。」
安然水眸微动,末了叹气伏桌,是啊,这年代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钱。做妻还好,做妾可打可骂,可买可卖,孩子过继给别人她无权做主,孩子没了发起疯,还要被撵走。
「嬷嬷。我日后定要找个不纳妾的夫君,若是要纳妾的,打死也不嫁。」
突然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嬷嬷吓了一跳,想到莫姨娘的事,许是被她吓的,说道:「这世间男子岂有不纳妾的。二爷那般疼太太,可因各种缘故,不也有几个姨娘伺候。别家不说,单说宋家的,宋大人是出了名的宠妻,可不也有两个妾侍。这年头,只有妻没有妾的男子,可是要被人取笑的。」
安然想了想,认真道:「嬷嬷可还记得滨州的覃大人?他便是只有覃姨一人。」
经她一说,宋嬷嬷也想起了,笑道:「倒是天下少有的。」
安然点头:「既然有一,那便有二,我日后也要找到那样的人。」
宋嬷嬷笑笑,伺候她睡下,回了沈氏房里服侍,便和她说了今晚安然的话,笑道:「四姑娘人小心却似大人,说起这些来也不脸红避讳,头头是道。」
沈氏淡笑:「自小她便如此。」她琢磨着这话,虽然赞同期盼,可即便是做娘的,也不得不感慨,哪能轻易碰到这样的男子。
晨起,安然还在想着昨晚的问题。过四日,又是去马场的日子。她早早到了那,让柏树在入口处瞧着。不一会柏树跑过来报瞧见世子的马车了,安然便往上边去等他。
贺均平今日和几个少年同伴过来,远远见了她,脚下绿草青青,身上一袭淡绿裙衫,嫣然巧笑,十分好看。
旁人见着她,笑道:「那可不是李家千金。」
一人说道:「现在看真是个美人胚子,五官若不长歪,日后定是个美人。去年我伯母说要去替我说媒,我还说那么小的人,今后长坏了怎么办,她又是丞相之女,休不得骂不得,我可就惨了。不行,待会便回去求伯母。」
贺均平听言,淡声:「若是看上样貌再去求,倒不如去寻卖弄色相的美姬。」
那人本想再说,旁人扯扯他,相觑一眼,才停了嘴。
待贺均平走近了,安然脑袋嗡嗡直叫,等等,她等贺均平做什么?难道径直问他你日后可要纳妾?就算旁敲侧击,若被他察觉了,自己小姑娘的形象还要不要了。分明又突兀又无理呀,她这是被门缝夹了一下脑袋糊涂了么,见他停在前头,安然定了定神:「世子哥哥,清妍没来吗?」
贺均平又习惯的皱起眉头:「你们素日不都是一起来的么?」
安然眨眨眼,打了个马虎:「啊,我以为她随你一起。」
贺均平瞧着她分外奇怪,抬手往她额上探:「可是病了。」
安然身子僵了僵,躲开他探来的手:「没,好、好着。」
说罢,转身就跑了。那后头的人跟上来,开起玩笑话:「李小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风度翩翩的世子了吧。」
贺均平顿了顿,随他们一起笑了笑,目光投向那跑远的绿色背影,心下思忖,不过才十岁,哪里会懂这些,应当是不懂的。
七夕已到,白日里家家户户晒书晒衣,甚为壮观。
因早早约好晚上去放河灯,宋敏怡也得了假出宫,还未用晚食,安然便和清妍宋敏怡到河边游船玩闹了。
见了面,宋敏怡便轻声叽叽喳喳说道:「今日晒书,我房里抖了好多书虫出来,可恶极了,毁了我好多书。」
清妍说道:「那是你常在宫里嘛,像安然的书房肯定不会长虫子。安然,你今日该晒了好几桌的书吧。」
安然轻拍肚子:「就晒了个人呀。有些书轻易动动都会破损,不敢多翻。我这是学那古人郝隆呢。」
两人知她行为素来有些古怪,也不笑她。拿了船上灯盏沿河而放,灯红映着清水,恍如幻境。
一晃又是腊月天。
沈氏收到安宁来信,说今年也不回来过年,久未见了,虽然挂念,但比起常别离来,倒也没那么想念了。安然又长高了些,冬日里做的几身衣裳尺寸都比去年腊月长了。
安然的小马驹已经长成大马了,如今还骑不了,想试试都被贺均平拦下,生怕她不够力气驾驭不住,从马上摔下来。在疾驰的马上晕了五六次之后,终於是能好好的坐在马前,一起骑马飞驰。
这日到了马场,安然先去喂马,瞅着时辰,贺均平约摸也快来了。清妍瞧着她的模样,忍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你在等谁,坏姑娘。」
安然胡乱抓了一把草,避开她的目光:「我哪里有在等人。」
清妍笑了两声,悠然道:「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跑也跑不掉。」
安然顿了顿,往她旁边挪了挪:「坏丫头,不许胡说。」
清妍抿嘴笑笑:「我告诉你个小道消息吧,昨日母妃说来年王兄就十八了,再过两年行冠礼,在娶世子妃前,该配个妾侍服侍了。」
安然咬了咬唇,吐字:「哦。」
清妍又道:「母妃昨晚放出的风声,今早就有好几家官夫人来呢,别说庶女排起了队,还有嫡女呢,都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美人。」
安然忍不住问:「真的?」
清妍煞有介事的点头:「当然啦,你想想王兄年纪嘛,别家的公子十六七岁都娶妻啦。」
安然放下马草:「我去解手。」
见柏树要跟上去,清妍扯住她:「欸,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
柏树虽然不想,但是毕竟她是郡主,又无恶意,便留下了。
贺均平今日有事,来的稍冲,本是打算直接去喂马就走,但在外头瞧见李家马车,想着安然兴许又在等他一起骑马,便试着去前头看看。刚拐了个弯,便看见她了。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打的老长老长,身染橙红,轻轻柔柔的。
「安然。」
听见唤声,安然偏转了身,看着他迎面走来,心又乱了。她要是跟他说肚子里的话,他会不会当成玩笑?亦或是诧异她小小年纪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冲疑了好一会,就见这少年弯身盯来,笑问:「可是要去骑马?」
安然一顿,拉了他的衣角,抬眸看他。
气氛顿时静悄悄的,只有风轻拂耳畔的细碎声响,贺均平看着她的双眸,气息渐轻,生怕呼吸重了,会扰了这安宁。
安然愣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世子哥哥,你要纳妾了吗?」
贺均平可没想到她酝酿了半日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笑岔了气:「这是谁造的谣?」
安然暗自愤然,坏姑娘,待会非得好好教训一下,竟然骗她。她这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这可怎么收场。咽了咽:「喔……我、我回去了。」
「等等。」贺均平笑看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气氛又悄然了,默了许久,安然才凝视他的眼眸,声音都微微在抖:「世子哥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贺均平就算没亲近过女人,可这话他也听明白了。但从未想过会有小姑娘对自己这么说,心中微微一动,那小小俏脸上的神色却无半分玩笑。
安然又说道:「等我长大前,不要有其他姑娘。等我长大后,也不要有其他姑娘,好不好?」
贺均平这回听的真切了,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她长大了,娶她做妻,娶了她后,不要纳妾。
安然见他不答,略有些急意:「若你有喜欢的姑娘,就当我说浑话好了。」
贺均平轻吸一气,直起腰身,果然高她许多,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世子哥哥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打算养一堆女人在家里扰我清静,只是……等你再长大些吧。」
安然心里微微难过,他到底还是把她的话当作是童言,大概在他心里,其实自己不过是在依赖他,将他当作哥哥看待,而不关风月。也罢,等她再长大些,这些听起来便不会像玩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