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看了好一会,才像泥塑人般说道:「四叔。」
李悠扬指了指她手里的那脏衣服:「你竟将衣裳弄的这般脏,我得告诉你母亲,还有你姨娘听。」
安素脸色一变,抓了他的袖子:「四叔不要。」
「为什么?」
「不能说。」
「为什么?」
安素想了好一会,才道:「我告诉你,但不要告诉爹娘,还有姨娘。」
李悠扬笑了笑,起身摸摸她的头:「四叔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又朝骆言点点头,「去隔壁酒楼要个厢房,安静些的,我要好好和我家侄女说说话。」
进了酒楼,不但厢房安静,还有一桌小姑娘喜欢吃的甜点。李悠扬对骆言办事素来放心,这些糕点可真是琢磨的准确。可安素却是一点没动,只是瞧着,眼里却没半分想吃的慾望。直看的骆言心里受挫。
李悠扬笑道:「喜欢吃什么就吃吧。」
安素摇摇头:「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姨娘会四处找我。」
李悠扬说道:「那你就速速告诉四叔前因后果吧。」
安素说道:「县主欺负我。」
李悠扬等着下文,许久不见她说,才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所以只是为了不想让别人发现县主欺负了她,才每日这么麻烦的换衣裳?真不知该说她笨还是什么,笑道:「四叔教你个法子,对方对你如何,就如何还手,以牙还牙,你当真以为你爹的丞相是假的么?」
安素摇摇头。
「为什么不这么做?」
「不想姨娘添麻烦。」
李悠扬一顿:「嗯?」
久埋着的头埋的更深,声音却仍是平淡:「嗯,姨娘总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我这般没用,不想再让姨娘伤心。要是爹爹知道我被来头不小的人欺负,和别的人起争执,姨娘会心疼爹爹,然后生我的气。」
突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李悠扬倒是意外,她想说话还是能说好的嘛,并不是嘴拙。瞧着她的模样,明明满腹委屈,可竟还能忍住,真教他这做叔叔的不忍,淡笑:「那四叔再教你个法子,不用还手,而是以眼还眼,如果对方敢凶你,你就瞪回去。若她将你打趴了,你也瞪她,一直瞪。」
安素终於是看他:「有用么?」
李悠扬笑了笑:「试试无妨吧?若是有用,那既不用动手,也不用骂人,就不会连累你爹,也不会让你姨娘担心。」
安素轻点了点头,拿了书便走:「晚了,我要回家吃饭。四叔一起吗?」
李悠扬摇摇头,笑意仍在脸上,声音却极淡极淡:「那儿不是我的家。」
安素没有多想,她本来也就懒得想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四叔快回家吧,安素走了。」
李悠扬笑道:「好。」
翌日,安素上了学堂,一直在想着四叔教的法子。待放堂时,刚拿了书,便哗啦被拍在地上。她顿了顿,俯身去捡书,身已弯了一半,又僵硬的直起,盯着贺欣。
贺欣哎哟一声:「可真是奇了怪了,万年木头人竟也会有眼睛瞧人。」
旁人附和笑起,却见安素仍是一眨不眨的瞪眼盯来。不由咽了咽,她们可是被贺欣拉进阵营中的,这里比丞相家还有权的官家女也没几个,哪里敢真惹她。
贺欣笑声也渐止,只觉安素的眼神十分凌厉,平时里见惯了她的懦弱模样,如今一瞧慎得慌,支吾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又抬手推了推她。安素僵着身子不动,四叔说的,瞪眼就对了,不用还手。僵持了许久,贺欣骂了一句「有病」,便拂袖走了。
等她们出去,安素才摀住眼,瞪的好疼呀。可她们真的没有再欺负自己,今天的衣裳没在地上滚。
这么一想不由欢喜,让车夫驾车到铺子那,等在酒楼那里,想跟他道谢。
车夫已经习惯自己小姐的怪脾气了,又不许他跟夫人禀报,也懒得管那么多。
等了快半个时辰,李悠扬才过来。也并非刻意过来,而是路过。正巧骆言撩开窗帘子往外看,瞧见了安素。李悠扬一顿,这才下了车。走到那蹲在地上的安素,笑着唤了她。
安素站起身,揉了揉蹲的酸麻的腿:「四叔。」
「可有什么事?」
安素说道:「你教的法子有效,她们没敢再欺负我。」
李悠扬顿了顿:「你放堂后便一直在这等?就为了告诉我这事?」
安素点点头。
李悠扬默了默,这丫头真是傻的不行。他那狡猾自私的二哥怎么会有这样性子单纯的女儿,笑笑:「四叔帮你解决了这件苦恼事,你是不是也要帮帮四叔?」
「嗯,母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真是乖孩子,四叔想拓展商路,只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姨娘是个生意人,想让她牵线搭桥,你帮四叔传个话好不好?若可以,书信一封让你带来。」
安素没答话,只是又认真点了头。
李悠扬默叹,面上笑意犹在:「快回去吧。」
安素临走前又道:「四叔,他们都说你是坏人,回来就鸡犬不宁。」
李悠扬微微挑了挑眉,鸡犬不宁?他还没开始做什么呢,就得了这个评价。那他岂非真要做些什么事,才不辜负他们的「厚望」?刚起了这念头,那脆脆的声音便又说了一句:「可安素觉得四叔是好人。」
说罢,已经进了车厢内。
李悠扬看着那马车渐远,嘴角抹上一丝笑意,品味了一番那「好人」二字,问旁边的少年:「我是好人?」
骆言板着脸淡声:「李爷从来都不是好人。」
李悠扬点点头,将手上纸扇一合,拍在掌上:「对,我怎么可能会是好人,眼神真是太差了。」
如此一说,才觉身心舒畅。这世道,做坏人才能活的舒坦呀。好人有什么用……
安素回到家里,和周姨娘说了四叔想问她商行的事。周姨娘本不想多理会,毕竟那是自己的小叔子。只是安素来回说了好几次,才心软了,答应帮他引见自己的父亲。只是书信一封,料也没什么事。
这日微有小雨,沈氏在房里看账本,一会见宋嬷嬷过来,问道:「安然午歇下了?」
宋嬷嬷边斟茶便笑道:「四姑娘刚刚睡下。」
沈氏微点了头,抿了一口,又问:「她可还是在和世子通信?」
宋嬷嬷知她忧愁什么,轻叹:「是啊,每次信一来,就要看好几遍,还将信放在枕头底下,宝贝着呢。每回回信,也总要将信封装的鼓鼓当当。」
沈氏放下本子,思量一番:「送封拜帖给宋夫人,约她明日在春风楼喝茶。」
「是,夫人。」
宋嬷嬷出去关好门,想着夫人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之前问了好几回安然和世子的事,总说期盼他们有日能分开。可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感情没淡,倒是有越发挂念的迹象。太太是真的不想攀这门亲事哩。
翌日,赵氏欣然赴约,到了春风楼,沈氏已经在那等她。窗开向外,远处风景正好,虽无河流碧波,却是眺望皇宫的好地方。
赵氏唤了她一声,待她缓缓回头,瞧见她那已开始染上岁月痕迹的脸,忽然有些急不得她年轻时的模样了。这一感慨,转念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沈氏笑道:「在愣什么,快过来坐。」
赵氏笑着坐下:「我方才就是迷糊了一下,想着人活一世,怎的这般快,又这般不快活。」
沈氏笑笑:「若你还说不快活,那苦的人就多的去了。且不说这个,我今日邀你,是想与你说说安然和宋祁的事。」
赵氏撇嘴:「莫非是晨风常去找尚清,和安然走的过近,你来嫌弃了。」
沈氏说道:「我哪里敢嫌弃你。我只是瞧着他们两人倒也不错。」
赵氏一听有戏,忙笑道:「那自然是有戏的。先前是我喜欢安然,如今她跟敏怡又玩的那般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氏叹道:「你却不知安然的脾气……她早早就与我说过,只愿一人守着一人过,沾花惹草的、轻佻风流的、三妻四妾的,她通通不要,倔着呢。」
赵氏一顿:「不得了了,你家女儿这是要成精了,才多大的人。哪里有还没嫁就说这话的,这世上守着一个女人的男子,就是那养不起的人家。这事儿莫说我不同意,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沈氏笑笑,缓声:「纳妾无非是满足男子私慾和多子多孙。前者看宋祁,后者看你和宋大哥。你不是想着让宋家多开枝散叶吗,那让安然日后多生几个也好。」
赵氏忙摆手:「一人再多生几个,也比不过一堆生吧。」
「你要那么多庶出的孙子孙女做什么?而且妾侍一多,混进几个心眼不好的,你这做婆婆的就惨了。况且宋祁如今正是官场得意时,你若总是给他塞美娇娘,沉迷美色了可如何是好?你也知晓安然素来和他喜好相差无几,又聊得开,对他仕途多少有帮助的。」
赵氏沉思良久,这话倒是不假。安然长的俊俏,又颇懂礼仪,而且与她也处的好。重要的是,现在儿子也不愿纳妾,连给丫鬟开脸都不愿,那是不是摆明了他也不要那么多女人在家里烦他?
沈氏见她想的入神,又说道:「你倒是可以先试探试探晨风,若他也有这个打算,那我们就只管寻机会让他们多处处,待情投意合了,我们也是大功臣。」
赵氏笑道:「什么大功臣,为人父母不都是要为儿女担忧一世。」
沈氏默了默,笑道:「确实。」
两人又说了一会,便各自回去了。赵氏回到家中,宋祁还未放衙回来。傍晚才见了他,拉扯了一下其他事,才说道:「这转眼又快过年了,家里怪冷清的,娘想给你房里添个人。」
宋祁淡笑:「孩儿暂时还未有这打算。」
赵氏愤愤道:「得,这个月都被这话敷衍几百回了。」
一旁的宋敏芝笑道:「娘不也百折不挠的问了几百回了。」
赵氏笑笑:「小丫头话多。」她又说道,「母子之间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只管告诉娘,你是不愿纳妾,还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有人了的话,娘替你求来就是,否则等着等着那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
宋祁顿了顿,笑道:「孩儿心里无人,也不想纳妾。」
赵氏实在是忍不住,让嬷嬷带宋敏芝离开,这才悄声:「晨风,你若是身子有什么毛病,不便和娘说,就与你爹爹说,领你去瞧大夫。」
「……」宋祁失声笑笑,略不自然,「娘多虑了,孩儿也无病。」
赵氏无法,说道:「那实话与你说了吧,今日你沈姨来寻了我。有意对亲家,撮合你与安然的婚事。只是那丫头许嫁的前提是,不许夫君纳妾,要那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是没那心思,我明日就会回了话吧。」
宋祁心头微有不适,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她指的是与贺均平吧。那日在酒楼与贺均平对视片刻,对方目光略有抵触,再后来安然便再不主动与他见面。常去李府,她也是从不出现,是在避着他?
赵氏见他没动静,便要去唤管家来送信去,手刚抬起,便听宋祁说道:「这件事……等等再回复吧。」
他不肯定自己是否对安然有意,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对贺均平有情。只是不想母亲这么快去回话,等她及笄了,若不嫁世子,他再去求娶罢。可在赵氏耳中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只当他是想和安然凑一对。不由抿嘴笑笑,当即欢喜,让人去报信给沈氏。
沈氏这边接了信,也是高兴,难得宋祁也是个专情的,得尽快安排两人见面,赶在世子回来前,让安然早些忘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