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路上,吃饭住店,全都有人提前付账。
曳月并不多问一句。
有饭就吃,有店就住。
如此三天。
路边的茶馆,桌椅板凳都摆在道旁树边。
座上之人,身姿颀长,温雅庄重。
孔雀蓝的衣服华贵,穿在他的身上却随便得如同寻常陪衬一般,只注意得到他本身。
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白玉扳指。
这只手正撑着头,满脸写着生无可恋、无可奈何、百无聊赖。
他虽然仿佛懒散无状,茶馆也简陋朴素至极,然而只要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便不禁怀疑这荒野茶肆乃是瑶台仙阁。
一条腿叠于膝上,微微翘起的银白色的靴子纤尘不染,连靴底都光洁如新,令人诧异他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
曳月神色冷清,无波无澜,只有走进茶馆后偏不坐他那一桌的举动,才透露出这位少爷亦在生气。
见他生气,原本一脸哀怨的嬴祇反倒笑了。
嬴祇脸上挂着懒洋洋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手指一勾。
曳月走向的那一桌,原本死物的凳子木头正中忽然长出嫩绿的蘖枝。
如此自然是不能坐了。
曳月回眸看向罪魁祸首。
少年神情矜冷气质尊贵,即便眼中带着怒色,也不能给人多少威慑,只让那稚嫩的面容的线条更增加几分清锐。
嬴祇改撑着侧脸,眼眸微弯,点了点桌子。
曳月知道除非自己不在这里休息,整个茶馆恐怕除了对方身边没有他能坐下的。
他越是对着来,这人只会越觉有趣,折腾得更加起劲,他干嘛要让他高兴
曳月抬脚走过去,在嬴祇那桌侧边坐下,大爷一般等着。
嬴祇摇了摇头,一面给他斟茶,一面叹气道“少爷这气性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足足生了三天的气。”
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好极。
明明是他先翻脸生气。
曳月早习惯这个人偶尔的喜怒无常和言辞反复,并不理会。
只接过茶,一语不发喝着。
嬴祇唇角眉梢带着几分散漫慵懒的笑意,挑眉低声温言道“少爷难得好心肯垂顾在下,实在是在下不知领会圣意,不识抬举,辜负了少爷的心意。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看,没有我在你身边,我饭都少吃了,瘦了不少。”
这是人话吗
曳月看他一眼。
嬴祇一手撑着侧脸,眼眸弯弯温柔地望着他,右手手指不知何时抓着了他的手指,像握着小猫小狗的爪子似的上下晃晃,温温柔柔“你若是呼吸,那便是原谅我了。”
更不是人话,不呼吸那是死了。
曳月抽出手,原本空静无喜无悲的面容,已然开始忍不住露出几分怒意,但他还是一言不发。
嬴祇笑得更厉害了,笑得直打跌。
但那笑意全压在眼里,并不发出一丝声音。
当曳月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一秒蹙眉睁大眼眸故作无辜。
只可惜演技从来不好,眉梢眼角唇边的笑意,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
曳月闭了闭眼,忍怒到脸颊微微憋红。
嬴祇抓住他一缕头发,越发无辜,百无聊赖道“笨蛋曳月,没有我帮你梳头发,连马尾都是歪的呢。”
说着轻轻拽了拽,又拽了拽。
曳月终于忍不住了,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头发“明明是你扯歪的”
然而嬴祇另一只手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缠着他的发带一段,听了他的驳斥后,一面蹙眉惊讶被冤枉的神情,一面扯了扯缠着发带的手指,然后眨了一下眼,露出一副刚刚才发现的无辜表情,也可能是无从狡辩,眼眸弯弯,歉意笑道“啊,原来真的是我。”
却是一分的歉意,九分的笑意。
曳月压着声音“知道还不松手。”
嬴祇声音温柔“将功赎罪,我帮少爷重新梳吧。”
那发带被他这么一番拉扯,怎么还能不散
曳月披头散发,气到面无表情。
十三岁的少年,或许因为瘦削,过早脱离幼态,已然有了几分成年人的绝色,他一向神色冷清傲气,扎着头发还不很明显,只当是个坏脾气的娇少爷,叫人都不敢多看几眼。
但头发散落下来的时候,青丝墨瀑似的遮掩了脸型,雌雄莫辨,只一眼便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美了。
周围的茶客频频看来。
曳月眼神如刀,冷冷瞪着始作俑者的嬴祇。
可他这幅样子,秋水清雾一样的眼眸非但没有丝毫威慑,越是凌厉生气,那眼中反而越是多了几分忧郁凄绝的雾气蒙蒙,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叫人心生不忍。
被他瞪着的嬴祇却毫无所觉。
嬴祇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手指间把玩着梳子“确定不需要我帮少爷梳头发吗”
曳月冷冷地挤出两个字“需要。”
嬴祇却眼眸垂敛弯弯,笑容可掬“啊,不需要啊。也是,少爷这样看去是个深闺小小姐呢,在下自然得守礼,对吧”
他笑着挑眉看向周围,预料中众人的反应。
果然见许多人目瞪口呆望向这里,斟茶的将水溢出,筷子上的东西掉落也不知。
“我的天爷这真是人吗”
“是人还是妖啊”
“不知道啊。”
少年眉眼间的灵气生涩而孤绝,叫人犹如置身深秋的竹雾山泉深处,注视得久了非但不会习惯,过多的灵气甚至叫人感到窒息。
这早已非皮相层次的美所能产生的,叫人疑心不像人能拥有的了,更像传说中的草木精魅。
垂落的乌发遮挡了两侧面容,衬着怒意傲气的乌色眼眸,更增添几分清灵妖异的氛围。
周围议论纷纷。
无人在意是男是女,只有是人是精魅的争议。
嬴祇意识到有些过了,敛了笑容,他回头去看曳月,确定那些人如此夸张反应的缘由。
曳月气极,面无表情,劈手去夺梳子。
嬴祇立刻举高了手,挑眉笑道“好了好了,这就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