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速斟酌了半天,还是在太宰开门迎接他时说“恭喜老师,新章又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烈讨论。”
太宰说“你的表情可不这么说的。”恰好他房间里有面巨大的西洋全身镜,镜面镶嵌在有回环曲绕玫瑰金属雕花的框,小庄偷偷摸摸瞅了眼镜自己的模样,成功看见了愁苦的上半张脸。
小庄“”
如今的情况是他早就意料到的,与看见太宰老师新章就眼冒金光的主编不同,他在初见稿子时,与太宰爆发了堪称是激烈的争吵“太危险了,太宰老师,您是想要和国家公权力和政府和民众意志作对吗”他指着章说,“抬高职业女性地位倒也罢了,号召取缔公娼制度,就算是夏目漱石老师也没有敢明目张胆怎么做好吗买春早已深入这个国家男性的骨髓里,我听闻不仅仅是国内,新加坡、东南亚,只要是有日本国民在的地方就有小吉原,您真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的语气越发强硬起来,“而且太宰老师你,也不是从未与妓女产生瓜葛的真君子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还是花柳街花魁的入幕之宾,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却也没有少到只有两人知道的地步,如果被有心之人爆料,你就会成为被口诛笔伐的对象。”
他加重语气“您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我知道。”与激昂的小庄编辑不同,太宰宛若潭不会流动的平静的死水,静静看他发火,“请放心,我完全不在意。”他说,“我这人有千万种缺点,唯称得上是优点的就是我行我素,不在乎无关人士的看法。”
“这是我很喜欢的篇作品,小庄君。”他凝视小庄。
编辑先生迷迷糊糊想着[被太宰先生盯着看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的,谁叫他的眼睛很好看。]
因为没法硬下心肠拒绝他,才有了现在这幕。
小庄与太宰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篇章在全社会,尤其是女性团体掀起很大波澜,针对公娼制度的探讨,也引的无数学家下场。”他快速且小声地说,“在过去没过几年公娼制度就被拿出来批驳下,甚至还有作家写了纪实学吉原哀歌,任何个自认为受到过明教育的人都很明白公娼制度的低劣指出,由于太宰老师您的号召力,这问题正式被放在台面上,像是在油锅里倒了碗沸水,彻底炸开了。”
“但是。”他转折道,“明面上接受却不代表心的想法,尤其是普通受教育人群,应该会非常恼火,太宰老师的住处较为隐秘,之前信件也都是从编辑部转了道,想要找到您的住处很难,不用担心在家被袭击,为安全起见,最近公共活动就少参与点好了”
正当他说话之际,那穿洋服的青年从口袋里摸出封雪白的信件,抬头是东京大学,他将信件放在茶几上,向小庄所在的方向推“前两天我与贵社主编联系过,询问是否有大学邀请我再去演讲,果然不出所料,上次东大演讲过后好评如潮,加之女记者在社会引发热议,结局还没有出,他们又邀请我去。”
咕咚
小庄吞咽口口水,只觉得怒火在心燃烧,他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的火气,横眉倒竖“那您答应了吗”
太宰说“当然啦。”
他心的怒火被点燃了,太宰轻飘飘的话像是萨拉热窝的声枪响,砰的声引发了世界大战,小庄忘记了上下级之间的规矩,满怀担心地咆哮“太宰老师您到底在想什么,您是想真的走到台风眼里,被愤怒的民众声讨最后再遭遇不测吗你以为武士阶层真的废止了,街上没有人带刀吗我告诉你东京的犯罪率,没三分钟就有人死于意外,这是报社去年才发布的统计我看你是想死”
太宰平静地接话“谁说不是”
哗啦,小庄仿佛看到桶冷水自他头顶浇下,透心凉,过去就有模糊的感觉,关于太宰老师的求生倾向,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惨淡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时,小庄依旧无所适从。
太宰慢吞吞说“我这人,喜欢危险,喜欢刺激,那些章,你觉得是充满了忧患意识的章,并非出于我对国家的思考,只是我喜欢挑战社会意识、国家意识,仅此而已。”他双手交握,说出堪称冷酷的话,“如果小庄你觉得无法接受,又或者觉得危险,我会主动提出更换编辑。”
“不,不喜欢。”他说,“让我来接好。”他很难过地说,“很抱歉,太宰老师,刚才是我失控了。”
[起码得有个人陪在他身边才行。]小庄想,[得有个人看着他,陪着他,不让他去送死。]
[已经五天了。]
蝴蝶香奈惠握停在笔记本上不断书写的钢笔。
[高野小姐已经五天没来上课了。]
她大概是学舍最好学的学生之,其他学生若还有谁认真程度与她不相上下,怕就是高野小姐了,以往就算是发热,她也会带病来听课,便是病重到在家卧床不起,等回来后向同学借笔记本不息也是必须的,高野良子从来没有请过两天以上的假,她总是说“我没有在家休息的时间,比如更加努力,花上百倍的力量学习,才能以女子的身份考上医师执照。”
但是
她不由同身旁女同学搭话“高野小姐已经有几天没来上学了,是生病了吗”
那女生犯难说“我们也不太清楚,良子这两天谁都没有联系。”她说,“大家准备明天去她家探病,看看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这样啊。”香奈惠说,“那带上我行吗”
“当然没问题,良子见到蝴蝶小姐会很高兴的。”
她因忙碌,很少参与女同学间的活动,久而久之众人以为她是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也很少来找她。
下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她则多在教室里留了会儿整理笔记,用注红水的钢笔将重点知识划出来,准备整理好明日同带给高野良子。
整理笔记耽误了点时间,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学舍里除了教职工外应该没有人,从教室到门外这段路上会途径教职工办公室,此刻办公室内还有人,而门则将掩未掩,香奈惠走过时正巧听见门内传来的对话。
“啊,退学是吗”
“是的,真的很抱歉。”是男人的声音,“良子的身体状况目前无法支撑再来学舍读书,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办理退学手续。”
“高野小姐是很刻苦勤勉的女子,真的不再坚持下吗,以她的成绩或许能够考上医师执照。”
“未来有机会,等她病愈之后或许会再去老家的医学院校求学。”男人说,“我们准备先安排她回乡疗养阵子,东京的繁华氛围实在对精神有害。”
“东京确实很聒噪,不过乡下的医舍未必愿意收女子。”老教员还在不断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