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宋普这一昏就昏过去几天,待他醒来后, 鼻间都是浓重药味。
“青梅”他喉咙很干涩, 浑身乏力,头也很晕。
青梅迟迟不过来, 宋普口干很, 努力舔了舔嘴唇, 酝酿了一下, 又喊了几声丫鬟名字。
然而噔噔噔地从外面跑进来不是青梅, 而是一个眉清目秀小厮, 不过十二三年纪,满脸青涩,“少爷你醒啦”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见宋普一直舔嘴唇, 赶紧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过来,递到宋普手边。
宋普就着他手喝了大半杯水, 待喉咙湿润了,才问道“青梅呢”
小厮道“青梅姐姐去夫人院里伺候了,奴婢是老爷新派来伺候少爷。”
又小心地道“少爷, 你身体还没好, 得静养。”
宋普能感觉到身上仍然疼痛,那开头几棍子棍棍到骨到肉, 因而脊背骨头都还在钝痛, 只是身体过于乏力, 这股强烈疼痛反倒被缓解了不少。
“青梅在我院子里干好好, 为什么要调走她”宋普只觉得事事都不顺心意起来,说话语气难免有些不好。
小厮犹豫了一下,才道“听说是皇帝老爷吩咐。”
宋普“”
狗皇帝,我跟你什么愁什么怨
他躺了回去,睁眼看着顶上帘子不说话了。
小厮关切地问道“少爷要不要吃点什么奴婢去让厨房做。”
宋普躺了有些时间了,领罚后甚至还发起了高烧,闹得大房鸡飞狗跳,这事他都没什么印象了,只知道自己很累,说不出来虚,动动手指都没什么力气,好像也不觉得有多饿,不过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要了一碗青菜面。
小厮风一样跑出去后,宋普又闭上眼睡了一会儿。
小厮还没回来,宋母过来看他了。
宋母坐到宋普身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松了口气,说“总算退烧了。”
说着,又笑了起来,“阿普从小娇贵,打不得骂不得,但若是得什么风寒,发起热来,都好得很快,可见身体还算好。”
宋普见到宋母,总算有了些精神,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很疑惑问题,“我到底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了”
宋母觑着他脸色,说“现在先不说这个,等先吃饱肚子,身体再好些再说。”
宋普心平气和地道“娘,你不用顾忌我,就算你说我在他面前骂他狗皇帝,我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
宋母一怔,攥着帕子道“我儿,你还真口不择言,辱骂陛下那几个字眼了。”
宋普“”
他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当、当真”
宋母道“自是真,你以后可别喝酒了,喝酒误事,当真误事,若不是你哥替你受了剩下十八棍,你怕是得去半条命。”
宋普脸烧得一片红,仍然不可置信,“我竟然当着陛下面,骂了他”
难怪了,难怪他爹会那么生气,硬是开了祠堂来罚他,这事往小了说是大不敬,往大了说,是欺君,他表面对狗皇帝各种仰慕敬服,私底下喊他狗皇帝,这放在谁身上都不能不气啊尤其狗皇帝那唯吾独尊性子,更不能容忍欺骗,当场弄死他都是可能,这次竟是不计较
他心里惶惶然,大脑一片空白,他一贯脸皮厚,也不觉得心里叫他狗皇帝有什么不对,结果喝一次酒,倒是什么都倒腾干净了 。
宋母道“陛下虽不计较,但也说过不想见你,你静心修养,宫里那边倒是不着急了。”
宋普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问“陛下这是何意以后都不要我去身边伺候了”
宋母也觉得疑惑,“你受罚后陛下还差人过来送伤药,那曹公公还颇关切你,知道你发热后,还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为你医治,这般重视你,许是还要你去伺候。”
宋普听到还有太医过来,心里泛起一阵疑惑,狗皇帝并不是那般心胸宽阔之人,在他骂了他、欺骗他情况下,还送伤药,请太医过来
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正好一丫鬟端着宋普要面条来了,宋母便住了嘴,安心看他吃面。
宋普本来不觉得饿,但经过方才惊吓,平白了多了几分断头饭既视感,只是简单一碗青菜面,被他吃得连汤底不剩。
宋母看他胃口这般好,脸上露出笑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些”
宋普放下碗,沉重道“饿,非常饿,我还能吃。”
宋母听了,欣喜道“好好好,我让厨房去做,你多吃些,好得也快些。”
就这般,宋普吃了好些东西,吃到肚皮圆滚滚了,才停下来。
他这会儿其实能下床,不过略一动,慢慢愈合皮肉就绽开,痛苦难忍,也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给他包扎布条并不是很透气,所以还要频繁换药,换新布条。
宋凌云给他送来了祛疤药膏,让小厮给他涂上。
宋普扯了扯嘴角道“我一个男人,身上有点疤痕又没什么,没必要这么麻烦。”
宋凌云道“你身上留疤,我心里也不快活,为了让我快活些,心里舒坦些,你乖些,好好上这祛疤药,一点都别浪费了。”
宋普“唔”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小厮上药动作很轻巧,也没叫宋普多疼,他多看了几眼这个年纪还小小厮,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欢快地回答“奴婢叫灯笼。”
宋普又问“多大啦”
灯笼回答“奴婢已经十三岁了。”
“识字吗”
灯笼眨了一下眼睛,说“不识。”
宋凌云说“你无聊至此,不若和我说说话。”
宋普问“说什么”
宋凌云看了灯笼一眼,灯笼立即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后,宋凌云才道“我过来之前,娘已经过来了一趟,你也知道原委,如今我再问问你,你还想去陛下身边伺候吗”
宋普没说话了,他一想到这件事,着实有几分难堪,他这也算在澹台熠面前崩了人设,他以后要如何圆回来
若是继续吹彩虹屁,那声“狗皇帝”至始至终都像如鲠在喉,恐怕澹台熠都会觉得他虚伪至极了。
若是改变人设,那又是欺骗了澹台熠,待日后澹台熠想明白,恐怕他死期也不远了。
当真进退维谷。
宋凌云见他一脸难色,也知他心里顾忌,他冷静道“你们之间也有些情分,陛下那脾性,既不计较,送来伤药,又让太医上府,便代表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若想继续在他身边伺候,也未必不可,再说些好话,想必也能糊弄过去。”
宋普听他说话当真心惊胆战 ,“哥,你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宋凌云笑了一下,说“阿普万事小心,怎地喝醉了就露底了”
宋普没说话了,宋凌云语气软和了些,“我没有怪你意思,也不是你错,只是你心太软,我也不知你有什么打算,硬要在他身边伺候,若你改变主意了,我还能帮你。”
宋普愣了一下,“怎么帮”
宋凌云说“我送你去渝南外祖那儿,对外称你重病,去渝南求医,天高皇帝远,若他急诏要你回来,我也可以说你重病不治,人海茫茫,他无从查证,自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确是个好办法,宋普想。
宋凌云见他表情有了几分动摇,心里一松,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左右还有时间,三日之后给我答复,我立即准备。”
宋普问“那你和爹娘说了吗”
宋凌云道“未曾,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娘性子单纯,怕叫人诈出来,不如不说。”
宋普垂眼道“让我想想。”
虽言语之间尚有犹豫,但他心里其实有七分意动了。
只是他犯了错,要让宋凌云替他兜底,他还有些过意不去,“若陛下知道我重病是托辞,会不会发怒,再牵连宋家”
宋凌云笑了,“你傻了,我们家好歹也是国公府,有爵位,有老太爷这三朝元老坐镇,不至于为你一人为难国公府,放心吧。”
宋普听了,松了口气,“哥,你再让我想想。”
宋凌云听他这么说,脸上也没有不耐之色,他知道宋普已经动摇了,不出意外会答应他。
第二十六章
澹台熠在太庙也待不了太久,一早便回宫了。
这几日他心神不宁,连常江明等人都未曾召见。
这天日中,澹台熠喝了甜汤,心情依然烦躁,在比武场打伤了几个侍卫后就开始发脾气。
曹喜低着头进了比武场,向他禀告了宋府情况,“宋公子巳时便醒了,如今好了许多。”
澹台熠金眸微亮,怒容顿时收敛了许多,“当真醒了”
曹喜道“宋公子体弱,受了罚伤口还未好,虽醒了,也还不能下床。”
澹台熠将手里宝剑插在了地面上,心情豁然开朗,“曹喜,宣宋国公进宫。”
曹喜微愣,“是。”
宋国公进了宫,心中还有些打鼓,这几日宫里动静他也听闻了几分,道澹台熠在宫里发了不少脾气,可见心情并不好,现在叫他进宫,莫非回过味来,越想越气,要罚幺儿了
他心事重重,那张脸上越发显露出了几分忧愁来,但随着曹喜到了养心殿外,他立即整理好了表情,绝不叫澹台熠看出一点所思所想。
曹喜细声道“宋国公请在此稍候,奴去请示陛下。”
说罢,便进了养心殿。
只是这次进去了,却是一直没能出来,宋国公逐渐等心焦,顶上太阳又热烈,没一会儿便晒满脸通红。
直到头顶上烈日从左边挪到了右边,曹喜才从养心殿里出来,他满脸歉意,道“请宋国公移步养心殿罢。”
宋国公想问为何耽搁这么久,然而日光也没将他脑子晒没了,微转一下脑子,就明白是皇帝有心折腾他了。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了些,而后便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乃历代帝王处理政务与接见大臣之地,颇为肃穆冷清之地,若没有帝王特意赐座,来此臣子皆要下跪。
宋国公身份也算斐然,理应赐座,然而澹台熠不赐座,宋国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面上。
只是他略微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澹台熠身影,如今这养心殿,只有他一个人在。
宋国公不禁苦笑起来。
待到日暮西山,曹喜才姗姗来迟,对宋国公道“陛下贪杯,如今醉得不省人事,未能来养心殿,宋国公可先行离去,不必在意。”
宋国公跪了整整一下午,都察觉不到有两条腿在了,听曹喜这般说话,他也不能有怪罪之意,只能道“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
他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曹喜有所准备,喊来了两个侍卫将他抬了出去。
送宋国公出了宫,曹喜回去复命,澹台熠冷哼道“宋卿至今都下不了床,宋国公既是他父亲,自当有难同享。”
曹喜心知澹台熠这是怪罪宋国公开祠堂罚了宋公子,但这般折磨宋国公也委实过分了些,不过这种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是决计不敢说出口。
再看澹台熠,他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唇角也泛起了淡淡笑,自言自语道“孤为宋卿出了口气,待他来见孤,孤也能好好与他说道。”
曹喜心想,这算什么出气,结仇还差不多。
宋普一直卧床,也不曾出门,自是不知道宋国公被人搀扶着回来。
宋国公先是宋家脸面和顶梁柱,才是大房人,如今这样一副被皇帝打罚过样子,叫其他房都沸腾了起来。
梁国袭爵制度是传嫡长子,因而国公府爵位只能是宋家长子宋靖容继承,宋靖容之后,又是他儿子宋凌云,总之和其他几房都没什么关系。
这种投胎投好不平衡感在老二宋之明这一房中发挥了个彻底,丝毫不介意露出丑恶面孔。
虽天色尚早,但宋之明已和赵氏上了床,总有笑声响起,似是说闺房话,只是走近了听,才知道他们俩在谈论大哥宋靖容事。
“大哥那一房当真惹恼了陛下,不仅那混子老二被罚,连大哥也逃不脱。”宋之明格外愉悦地说。
“你大哥是投胎投好,若他不是嫡长子,岂能袭得国公府无论才智还是本事,他都不若你,我当真为你不平。”赵氏语气之中满是嫉妒。
宋之明深以为然,“若娘一开始就流掉他,我便是嫡长子,整个国公府都是我,我也不会如此不得志,都是大哥误我。”
赵氏道“再过七日,便是陛下后宫选妃之时,不如我们送个闺女进宫,若是能得几分荣宠,也能吹吹枕头风,叫陛下开个先例,夺了宋靖容国公爵位,换封你。”
她说到此处,心里立刻打起了如意算盘,宋之明当真将开枝散叶视为己任,这些年不断往家里娶小妾,如今他都有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其中两儿三女都是庶出,若是要送女儿进宫,他那几个庶女着实有几个长得不错。
宋之明却不知她心里小算计,听了这番话,嫌恶地瞪她,“你一个妇道人家,岂懂这里头是是非非,本朝爵位无子国除,大哥底下有儿子,若他不做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断没有理由剥他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