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脸更红了,幸好肤色掩盖住了,她将剩余的饮料放到床头柜上,略显局促地搓了搓手,呐呐地回︰「被太阳晒得。」
箫离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容易。
似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四月抿了抿嘴,「你不知道吗,我家很穷的。」
「对不起。」男生以为触犯到了少女的自尊心,低声道歉。
「没关系的。」四月觉得少年有些奇怪,动不动就说对不起,倒让她颇不习惯。
这下箫离更加认定她是在故作坚强,愧疚更深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四月,忽然灵机一动,「四月,你不是要收旧书和废报纸吗,我有办法。」说着他神秘一笑,匆匆忙忙就跑了出去。
四月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等到下午三点多,看着原先空空如也的三轮车上装满了一摞摞捆好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和报纸时,她心里一酸,很受触动。少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灰尘混合着汗水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痕迹,显得尤为滑稽。他很是得意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还不忘耍帅地向上捋起刘海,邀功似得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四月呆呆地点点头,指了指他身后满满的书和本子,困惑地说︰「你怎么办到的。」
夏天那么热,有些人家就算家里有旧书也不愿意顶着个大太阳出来,四月平时能收集今天成果的一半就算不错了。
男生神秘一笑,「这一片区域都是些老人养老居住的地方,平时都习惯订报纸看看书消磨消磨时间,所以你算来对地方了,这儿最不缺的就是书和报纸了。」
「那他们怎么同意卖的。」女生疑惑。
「嘴巴甜一点,多夸夸他们,多拍拍马屁就好了啊。」箫离笑嘻嘻。
四月嗯了一声,忽然想到还没给钱,可是旧书和旧报纸都捆在一起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重量算钱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开了口,问︰「箫离,你知道这些书都是哪家的吗?」
少年无辜地摇摇头,「我都分不清了,这家收一点那家收一点就已经这么多了,怎么了?」
「我还没给钱呢。」四月吞吞苦苦地道。
「原来是这个啊。」箫离摇摇手看,大喇喇的说︰「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说了,不要钱,都给你了。」
四月一怔,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称,解开捆绑着的细绳,吃力的分批称着斤数。她很瘦,胳膊细的只有一层皮包裹着,以前她穿的长袖看不出来,现在天热了穿着短袖露出的半截胳膊细细长长的,在太阳底下尤其的显眼。
此时已经过了最热的势头,但天气闷热,她稍微一动就会流下汗来。箫离看她自顾自的举动,消化了很久突然回过神来,跨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拧着眉问︰「你干什么?」
「我看看这些书有多少重量,好算算需要多少钱。」四月回。
箫离有些生气,声音不由得有些重︰「你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不要钱。」
四月吓了一跳。
男生本就生的人高马大浓眉大眼,此时他黑着脸拧着眉,浑身释放着浓烈的煞气,颇有几分地狱阎罗的架势。他觉得林四月有点不识好歹,脑子又拧又固执,一点都转不过弯来,而且,他可是忙活了好一阵才摆放好的成果,现在都被她弄乱了,这让他感到好心没好报。
四月沉默了一秒,迎面直视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不想让别人同情我。」她的郑重其事,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开口。
箫离讥笑了一声,反问︰「你认为他们为什么愿意给你这些东西,还不是看你可怜。」
四月没有回答。
箫离放开了紧握着她手臂的手,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她,从嘴里挤出了一些字眼,「真不明白你的脑回路是怎么构造的,为什么要推却别人的好意,就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
两个人在太阳底下对峙着,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四月妥协,她重新系上了被她割开的绳子,小心翼翼地堆叠好书本。从始至终,箫离都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末了,他问︰「想清楚了?」
四月拍了拍厚厚的书本,抬起手抆了抆脸上的汗,然后直起身回头朝他望来,「你说得对,连自己的温饱都解决不了要什么自尊心。」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有些原则上的东西,我不会妥协。」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零零碎碎的纸币,拉过箫离的手,将这些钱放到他的掌心。
男生怔忪,一时不明白少女的意思,抬头对望,看到了少女清亮的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不喜欢不劳而获。」女生低低地开口,「那样,会让我给自己借口想要偷懒。」
「嗯?」箫离不解。
四月淡淡一笑,抽出手掌,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衣角,「别人可怜自己,是我的幸运,如果我自己也可怜自己,那我就没救了。总之今天谢谢你了,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和你爷爷,我可能会很狼狈。」
她的笑,浅浅的,洒脱而淡然,有着对自身出境的认命和自嘲。
那一天的记忆箫离后来已经记不太清了,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他做的梦,然而,少女的那个笑容却久久地萦绕在她脑海,历久弥新。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记忆中的少女跟眼前久经风霜的女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变,只有这个女人还活在当初,还是那么的固执,似乎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