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2)

薄荷味热吻 容光 2735 字 3个月前

「我常在想,在我为成绩挣扎的半年里,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来电话,试图安慰我。也许他曾经也想告诉我,告诉我他不久於世,希望我回家看看。可我一心只顾自己的喜乐,只会用不耐烦的语气再三告诉他我要挂电话了,於是他又不得已收回了那个请求,告诉我安心训练。」

她连哭都哭得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起大落。

她淌着热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安静地讲述着。

「后来他走了,我才知道那半年家里是什么光景。为了给他治病,我妈四处借钱,欠了不少。我劝她要不把房子卖了,可她说我爸这辈子都没能留下什么东西,那房子是她唯一的念想。我也没法再劝。何况住惯了的地方,我也不想走。」

「替他处理完后事之后,还剩下半年不到就是冬奥会了,队里还需要我,没有我,冬奥会上女队连有资格参赛的队员都找不出一个。那一年,我抛下我妈,二话不说回了哈尔滨参加集训。」

於是有了后来,压力重重之下,她违背孙健平的训练计画,於赛道上执意加速。由於操作不得当,超出了自身能力,她在半途中狠狠撞上旗门,险些滚出雪道。

「那一年像个噩梦,先是我爸走了,然后是我重伤退役,医生说我将来能不能正常行动都是个未知数。我一共做了三场手术,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反复拆了重组,可是零件出了问题,好像总是无济於事。最后一次手术恢复之后,孙教辗转反侧替我联系上香港的康复中心,还向队里申请了一大笔资助,把我送过去做康复训练。」

那一年半的康复训练很苦。每一天,她都克服身体的病痛,按照医生说的去站、去拉伸、去恢复,每次训练结束,都是大汗淋漓、没有一寸衣服是干的。

她明明在哭,却又扬起了唇角,笑着敲敲腿。

「我也很了不起,我不仅站起来了,还重新回到了雪场上。医生说我简直是个英雄。」

程亦川想说点什么,可是大脑竟一片空白。

他的手就这样搁在桌上,手指动了动,却无能为力到浑身血液都凝固的地步,心脏都揪紧。

他只能声色艰难地说:「是。你是英雄。」

他的女英雄笑了两声,抬眼望着他,说:「可我再也当不成英雄啦。昨晚我妈打来电话,家里的小卖部被拆了,如今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的我,再也不能拿滑雪当借口,一直活在这个有红房子的童话世界里了。」

「程亦川,我就快二十六岁了,人家说三十而立,都快而立的我,好像没办法继续做梦了。我在做梦,我妈却在家里苦苦煎熬,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

她抆干泪水,像是在安慰自己,微微笑着说:「我可能真的要退役了,小师弟。」

一顿饭吃的太久,话也说了太久,窗外不知不觉竟夜幕低垂,顾客们三三两两离去了,只剩下几张空桌。

老板娘没有来催,悄悄在外忙活着。

万籁俱寂里,天上落起雪来,也是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可程亦川却像是被针紮了一样,坐立艰难。那声小师弟明明是开玩笑的,可他却听得一怔,胸腔里仿佛被重拳一击。

下一秒,他开始从外套口袋里掏钱夹,抽出一张又一张银行卡。

他咬牙,语无伦次地说:「这张是我妈给的零用钱,我一直没怎么用,攒了有七八万了。」

「这张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的压岁钱,除了买滑雪装备,我都存下来了。」

「这张是我爸给的信用卡,可以透支十万。」

「这张——」

他像个急於献宝的孩子,一口气把存款全部亮给她看,甚至连钱夹里为数不多的纸币都一股脑摆在桌上。

他说:「你欠了多少?这些够不够?如果不够,我爸妈是搞摄影的,四处开展,和全世界很多公司都有商业合作,我可以问他们要!」

他是这样急切地说着,眼巴巴地望着她。

「不退好不好?」

之前她问过他,为什么要劝她,为什么不希望她退役。那时候他混混沌沌找不到答案,可眼下好像一切都清晰起来,明朗起来。

他说:「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你不是说我的天地在雪山上吗?难道你不是吗?」

「我看了你比赛的视频,全部都看了,一场也没落下。」他攥着拳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不能就这么退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只要你还愿意,我帮你。」

他错过了五年,没能亲眼看见她英姿飒爽地高呼万岁,竟前所未有的遗憾。

如果可以,请让他见证那一幕。

他烦透了罗雪在她面前时刻优越感十足的模样,也厌倦了陈晓春和薛同提起她时总是难掩同情的口吻,她明明不止是那样。

她明明比眼前这个柔弱的她要强大不知多少倍。

钱根本不是问题,那腿伤——

对,还有腿伤!

程亦川张着嘴坐在那里,左思右想,然后像是针紮一样跳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跑,一路跑到了院子里,拿出手机打起了国际电话。

屋子里,宋诗意怔怔地坐在那,透过窗棂望了出去。

少年站在纷飞的小雪里,眉目生动的不像话。

那堆银行卡还摆在桌上,外加一叠百元大钞。

炭火烧尽,沸腾的锅里也不再冒泡。

她看着那堆卡、那叠钱,片刻后,笑了起来。之前还酸楚的眼眶,热泪犹在,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了。

真是个傻孩子。

傻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