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秦川离得远了些, 饭馆也很嘈杂,听不见那几人具体的说话内容。
他抬起头时,正好错过了薄禾徒手碎茶杯的壮举,只来得及赶上薄禾对面那小姑娘现场表演川剧变脸。
脸色从激动变为呆滞, 又从呆滞化作木然,原本可以预见倾覆而出的指责瞬间收口, 可不就是变脸么?
小姑娘站得笔直笔直, 比小学生接受领导检阅还要正经严肃。
再看另外几个人,也都望着薄禾, 一脸回不过神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再没有好奇心的人, 看见这一幕, 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薄禾还是那个薄禾。
秦川没看见薄禾脑袋上多长了个角, 也没看见桌上多了只小猪佩奇。
她只是在说话。
和平时一样, 没有激动, 还带着笑。
可越是这样, 越显得古怪。
秦川没察觉自己对薄禾的关注已经超过上司对一个下属的正常关注。
以他的为人, 这种下意识走进同一间饭馆,多看几眼的行为, 也与平时的行事风格不服。
他反倒是觉得,薄禾这个人, 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一个接着一个,一层接着一层。
就像洋葱,是个剥之不尽的生物,能逼死强迫症。
其实也不能叫秘密。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秦川同志现在看见的, 不过是薄禾小姑娘从来没有在职场上表现出来的另一面。
他印象里的薄禾,形象单薄,存在感微弱,在工作上生涩懵懂,要么是疏忽大意被人利用,要么是粗心鲁莽走错房间,纵然有点小聪明,也谈不上人才栋梁。
和所有在职场上撞撞跌跌的新人一样,薄禾并没有特别令人惊艳之处,就连她事先背下会议稿子的小聪明,也被之前那些举动冲散不少,所以当时秦川并没有对她另眼相看。
游戏里那个聪明果决的师父,说到底,也只存在於虚无缥缈的世界里,秦川也许会有犹豫,最终却不会改变印象。
直到海岛发生地震,他看见薄禾回头去找自己,蹲在凉亭那里喊他的名字。
那一秒,灾难濒临头顶。
不管年纪美丑贫富,头顶巨石掉下来砸到谁的几率都是一样的。
生死边缘,人会下意识遵从本心。
善良与自私,不过一线之间。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薄禾这样的决定。
当时如果薄禾头也不回地跑掉离开,秦川也不会觉得怎样,舍死求生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他是老板,可以选择开除或留下一个人,却没有权利去要求属下得为自己豁出性命。
可薄禾却回了头。
即使秦川没有被埋在凉亭下面,但不可否认,他对薄禾的看法,却从那一刻起,悄然发生变化。
工作之外的薄禾,没了职场上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她现在的任何一个表情,即使是微笑,也比在工作时要自然随意许多。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秦川,把那边发生的事情,当作一部有趣的无声电影。
他一边吃饭,一边从那几人的表情上猜测正在发生的事情。
……
舒窈逐渐回过神。
也许是发现薄禾根本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她的底气又回来了。
但张辰跟薄禾已经聊到了另一个话题。
他们在聊大学时周边的小吃。
头头是道,充满怀念。
舒窈想旧事重提,又觉得太生硬,只好别扭着不肯说话,等谁先发现了回头哄她。
欧阳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将刚端上来的香菇焖鸡往舒窈的方向挪了挪。
“小窈,多少吃点吧,老板手艺真的挺出名,不然晚上回去你会饿的。”
最不想说话的人却先来哄自己,舒窈很不高兴:“你想吃就自己吃吧,我回去可以叫外卖。”
欧阳还想劝,却听见旁边薄禾忽然话锋一转。
“我之前听老板说,他们店里最受欢迎的菜,除了鱼,就是这道香菇焖鸡了,做法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张辰很捧场,适时接下她的话题:“怎么个不一样法?”
薄禾:“鸡腿肉炒之前会先腌制一小时以上,把鸡肉爆炒到变色之后,再跟香菇一块放进去焖。”
张辰奇怪:“这不是跟别处的做法一样?”
薄禾:“特殊就特殊在老板腌制的材料,是他自家琢磨出来的配方,密不外传,还有焖鸡时用的汤水,别的地方肯定是直接加水焖,他家用的是鸡汤,不加半点水,原盅鸡汤倒下去,连干香菇一道,这才是这道香菇焖鸡真正的精髓所在。”
张辰啧啧两声:“难怪我看这道菜的价格也比别处高了两倍,原来贵在这里了。”
薄禾:“焖的时候鸡汤蒸发,又从盖子上流下来,出炉那一瞬间,肯定香到醉人。”
两人一唱一和,舒窈早就听饿了。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在嘴巴软化之前,肚子已经当先发出抗议。
咕噜一声。
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听见,反正张辰是听见了。
他嘴巴上扬,又赶紧用手按回去,生怕小姑娘恼羞成怒,还真绝食抗议。
舒窈终於拿起筷子,破罐子破摔似地夹起一块香菇焖鸡塞进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别饿的原因,她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香菇焖鸡。
心里的别扭没有随着嘴巴被美食填满而消失,像是为了表示自己刚才没有被薄禾那一手碎茶杯震住,舒窈没话找话地道:“你既然是辰哥的师妹,怎么混得那么惨,还去当个小助理,当初让辰哥给你随便找份工作,都能比这强百倍吧?”
张辰:“窈窈!”
薄禾笑笑:“我只是放假几天,过来帮忙,另外有工作。”
“那你正职是什么?”
舒窈微微睁大眼,心头已经闪现武术教练健身教练员警甚至是奥运冠军等一系列名词。
薄禾慢慢张口。
舒窈提气凝神,等她一鸣惊人。
薄禾:“房地产公司——”
舒窈莫名紧张:“嗯?”
薄禾:“助理。”
舒窈:???
她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瞪了薄禾半天。
薄禾耸耸肩:“我力气大,是从小锻炼出来的,不是有技巧性地训练,说白了还是普通人一个。”
舒窈很失望,又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她母亲是当导演的,从小她也没少看见不少银幕上光鲜亮丽,不可一世的帝王皇后侠客侠女,在她母亲面前恭谦有礼的模样。
想像与现实,本来就是两个世界。
撇撇嘴,舒窈也就对薄禾失去了兴趣。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秦川早就吃完了。
他坐了一会儿,惊觉自己这样的行为近乎偷窥,又皱皱眉头,对自己竟然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