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836 字 15小时前

清晨时分, 建康城又下了一场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蔓延成片, 朦胧的雨雾似轻纱飞舞, 自秦淮河向两岸飘散, 逐渐笼罩整座城池。

前日是元月十五, 城内不开市。

昨日又是一场大雨, 城中人流不丰, 生意少得可怜。

今日鸡鸣初声,廛肆中的店铺伙计接连出门查看,见天色阴沉, 雨云遍布,倏尔有零星雨滴落下,伙计擦了擦脸, 不禁面露苦色。

“又下雨, 这都下了半个月,元月里还剩下几天晴日!”

抱怨归抱怨, 该做的活总要做, 为了工钱也不能偷懒。

天色蒙蒙亮, 店铺陆续开门, 伙计都开始忙碌, 有的收起门栓,有的挂起了幌子。

“今明没有大市, 想必生意能好些。”

两家相邻的食铺前,伙计一边忙着清扫门前, 一边抽空闲聊。

“我看未必。”

年纪稍大些的伙计手脚利落, 三两下清理干净门前,又挂起布幌。抬头看一眼天色,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样的天,生意九成不好。”

食铺不比其他,雨天的生意总是要差些。

“要我说,除了东市那几家,甭管大市小市,遇上这样的雨天,都得清冷些时日。”

“确实。”

两人口中的东市店铺俱为桓容所开,市卖盐渎货物,包括海盐、首饰、木质箱笼摆件以及北方的兽皮和散货。

近日又多出一间食铺,专卖熏肉和肉脯,还有不带酸味的蒸饼和夹肉的胡饼,口味十足新鲜。因制作的材料不同,价格贵-贱都有,每日都能排起长龙。

按照城中百姓的话说,熏肉和肉干能留好些时日,买来很是划算。

自家食用之外,买些贵的待客送礼照样拿得出手。特别是肉脯,带着些甜味和辣味,无论大人小儿都喜欢,每日的出货量十足惊人。

两个伙计都曾买过,吃过一回就忘不掉。

“下月有新的肉脯,不晓得价格如何。”

“听说是鹿肉,价钱绝低不了。”

“鹿肉?真想买些尝尝……”

两人的话题开始跑偏,从担心生意转到肉干肉脯。店铺掌柜听到,当场咳嗽一声,两人顿时闭口不言,开始埋头干活。

掌柜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走回店中。想到伙计口中的肉脯,也不由得口舌生津。

同样是开食铺,自家还是老店,父子两代经营,在城中开了二十多年,精心烹饪的菜肴竟比不上一家新店,当真是有些不甘。

天色逐渐放亮,雨却越来越大。

廛肆内的店铺半数开张,秦淮河上行过两艘商船,接连靠近码头。

河岸旁出现了卖力气的船工和挑夫,时而有牛车和撑伞的行人经过,寂静一夜的建康城又开始喧闹起来。

秦淮河北岸,三十辆大车一字排开,冒雨前行。

打头一辆由犍牛牵拉,车前立有挡板,车厢上带着桓府标志。车上健仆手持长鞭,每甩一下,都伴随着清脆的炸-响。

车队沿河岸前行,很快行到青溪里,穿过两座石桥,径直来到里中,停在一左占地不小的宅院跟前。

数月前,这座宅院仍属庾希,如今已归桓容所有。

桓大司马尚在,桓容并未分府,这么大一座宅院,难保不会有人惦记。

但有宫中发话,又有南康公主在一旁盯着,这座宅院顺利划为桓容私产,桓大司马都无法染指,遑论桓容的几个庶兄。

自庾希逃离建康,府内仆人失去家主庇护,多数重新沦为田奴,少数求到庾友门上,仍为仆役,日子却再不比以往。

宅院空置下来,始终无人打理。

历经风吹日晒,昔日繁华之地依已然蔓草丛生。

桓容回到建康,将藏金之事托付给荀宥和钟琳。两人领命之后,没有急着将金银运出,而是带人进-入宅院,开始清理院中杂草,修葺破损的房屋。

这番动作不小,很快引来旁人注意。

对门的殷康一家得知宅院易主,邻居变成桓容,听到不时传来的敲打声,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

殷康尚罢,殷夫人始终意难平。

两年前的事,至今少有人提起。偶尔有闲话传出也不会太过分。毕竟牵涉到桓容,难保不会被人利用,到南康公主面前告上一状。

流言日渐平息,殷氏的名声得以保全。殷氏六娘却以为母祈福之名留在城外寺庙,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纵然归来,也错过了豆蔻年华,订不到太好的亲事。

纵然错在庾攸之和殷佳,以桓府之势和南康公主之威,能得今日局面已是相当不易。想起城外的殷氏六娘,殷夫人仍难免心酸。

知晓事情不能改变,干脆眼不见耳不闻,约束家人不要探听,更不要将对门的情况报知,全当没有这个邻居。

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方便了荀宥和钟琳行事。

两人曾制定过计划,防备的就是对门的殷氏。

不想数日下来,对面竟是无比安静,明暗的打探都没有,反倒让二人愣了片刻。得知前年上巳节始末,方才摇头失笑,同时舒了口气。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少去最需要防备的邻居,两人的计划愈发顺利。很快,宅院内清理完毕,昔日的雕梁画栋重现光彩,岸边的垂柳焕发生机,浑浊的池水变得清澈。

元月十五之前,荀宥特地遣人给府内送去消息。

桓容知晓二人的计划,千方百计说服南康公主,入台城当日先去青溪里,将送给褚太后的金银带上。

“两位舍人入城时带有数辆大车,建康尽人皆知。”

“儿新得宅院,将随身物品和珍贵之物运入新宅,实是理所应当。”

“今日入台城,初次拜见太后,送些礼无可厚非。”

与其煞费苦心遮遮掩掩,不如给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直接将金银运入宫中。

“这些大车内藏机关,载重量远超寻常。”桓容取出一张图纸,将大车内部展示给南康公主。

“入府三十辆,送入台城三辆,余下随我返回盐渎,并不会惹人猜疑。”

庾希人在京口,藏金的簿册早托人送给郗愔。从反馈的消息来看,数量应该无误。

桓容要做的就是将真金白银分好,一成送入台城,余下带着启程,到京口分出一半,就算完成任务。

“这么简单?”南康公主很是怀疑。

“之前是我想差了。想要不引人注意,复杂反而不好。”桓容笑了笑。新增一岁,少年稚气减少几分,气质更显得沉稳。

母子俩商量之后,将出府的时间提前,先去青溪里再往台城。于是便有了三十辆大车排成长列,沿秦淮河北岸前行的一幕。

抵达青溪里后,桓容无心欣赏四周风景,命车夫加快行速,尽快赶到藏金的宅院。

“瓜儿。”南康公主忽然出声。

“阿母?”桓容回过头,表情中带着疑问。

“莫要慌,也莫要心急。”南康公主浅笑。

“记住我昨日同你说过的话,见到太后,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轻易点头。如果应对不上,闭口不言就好,凡事有我。”

“诺。”

桓容正色应诺,记起方才举动,不由得耳根发热。

还是不淡定啊。

健仆扬起长鞭,犍牛颈上铜铃轻响,行走在冷雨中,鼻孔喷出一团团白雾。

牛车停住后,健仆跃下车辕。

大门前早有健仆等候,无需吩咐,抓紧在石阶上铺设木板,供大车入府。

门前动静不小,不一会便有数名家仆在溪对面张望。

桓容索性大大方方,不遮不掩,请南康公主留在车内,自己撑着车辕跃下,扬起下巴,看一眼溪水对面,将一个意气风发、神气扬扬的少年演绎得活灵活现。

大概过了半刻钟,家仆陆续散去。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上报,无外乎桓氏郎君“有财”之类。

“演技果真需要磨练。”

似乎对方才的表现不太满意,桓容嘟囔两声,摸了摸下巴,迈步走进府内。

荀宥和钟琳向南康公主见礼,随后取出簿册,竟比南康公主所得厚上一半。

“这是?”桓容挑眉。

“不瞒明公,清理后院水塘时,又得金十余箱,珍珠五十斛,珊瑚两座,百余绢布,并有诸多青铜及金银器物。仆同孔玙细观,应是前朝宫廷之物。因箱体年代久远,部分绢布已经褪色-糜-烂,不可能是庾氏所藏。”

“前朝宫廷之物?”桓容面露诧异。

随便挖也能挖出宝来?

“恐消息泄露,仆命人将东西藏好,另造一本簿册。册中之物如何处理,端看明公之意。”

荀宥语气平稳,半点不觉心虚。仿佛没有在暗示桓容,这笔实属意外之财,并不被他人知晓。明公今为幽州刺使,赴任之后,重建城池、安置流民、组建商队,事事都需要钱。这些金银财宝来得正好,独吞方为上策。

桓容看看荀宥,又看看钟琳,见二者表情如出一辙,控制不住的眼角直抽。

果然物以类聚?

桓容摇摇头,不成,这是贬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桓容继续摇头,还是有点不对。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无论怎么着,都会把自己兜进去。桓刺使唯有抬头望天,默然无语。

转念又一想,不就是爱财吗,爱财有何不好?

他乐意!

“咳!”

桓容咳嗽一声,朝着两人使了个眼色。

荀宥和钟琳心领神会,无需桓容多说,分别拱手揖礼下去安排。

看着两人的背影,桓容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个皇帝,必定是个爱财的“昏君”,这两位活脱脱的当朝“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