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多少读书人?几个真能当官?就算当了官,还不一定有这么挣钱。想到老三中秀才都是二十岁那年,之后哪怕进了府学也是少少的拿些银子回来,一个月顶多三五量的数。再看毛蛋,他说每三个月能拿一次分成,至少上千的数。
毛蛋才多大?他才十四五岁而已,这儿子没白让她操心,真是值了。
陈氏一路都在琢磨要怎么说服男人,她有自信一定能成,想着兴许过程会有些坎坷。情况也差不多,听说毛蛋辍学去写书去了,还听说后山居士当真是他,卫大郎气炸,问陈氏怎么没把人绑回来?他个混帐,他反了天了!这回必须请家法,打死也不值得心疼。
天底下哪有说父母不是的儿子?
哪怕人人都骂他卫大郎是傻货,做儿子的也不当提。
一切的斥駡都在看到银票之后消音,一千多两,卫大郎从生下来到现在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赚不到,想也不敢想的。结果婆娘说这只是第一回的分成,以后都有,一直有。还说毛蛋他要挣这个钱就必须要那么写,他不能写老三的不是,诋毁朝廷命官会被抓去关大牢。
「再说……咱捧着老三,老三不跟咱计较,这钱就挣稳当了。要是写了不中看的惹老三不痛快,哪怕不让衙门抓咱们,他修书一封就能断了生意,甚至书肆那边都不敢同毛蛋合作的。人家是三品大员,是官老爷,咱是个屁。他爹你想想咱吃过的苦头少吗?要是统共百十两的生意不说你,我都不能看他乱来,这是百十两的问题?我手里就一千多两,以后没准一万两万都有,你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也不用再耕田耕地,咱们大可搬进城里,住大宅院,买丫鬟伺候。咱们搬其他县城去,谁认识?还怕挨说?」
卫大郎心里有些挣扎,这么说吧,卫大卫二两对夫妻里面,陈氏最直白,她直白的爱财。
其他人多少都是既要钱又要脸,就没她豁得出去。
也要怪卫大郎当了那么多年的甩手爹,他天天干活没咋的管过,几个娃都是陈氏教的。要说脑袋瓜毛蛋比他家谁都聪明,性子却有些肖似亲娘,为求财他豁得出去。发现商机之后直接辍学潜心发财,这行动力不是谁都有。
陈氏费了些力气哄人,好不容易把卫大郎说通,想着自己成了书上的丑角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却没准备让毛蛋停了。
陈氏有个话说得很对。
心里的难受是一时的,过了这阵子就好,贫穷才是悲剧之源。他们闹分家也好,什么都好,那些坏名声不都是因钱而起?人活着干啥跟钱过不去?
「他真就不打算考科举了?写一辈子书吗?」
「也没精力读,你以为写书就容易?不花心思?咱儿子也是辛苦赚钱。他说那头也催得厉害,因为反响好让他趁热打铁争取年后就把卷二出了。你想想咱们乡下过年就没个清静,再说这个事……搞不好还要跟隔壁扯皮,让他回来不耽误功夫?」
陈氏小心把官票收起来,藏好了才提醒男人:「毛蛋辍了学,在镇上待着不回来,咱家又在这时候发了财,我看这事藏不住冲早会捅破,当家的你清醒点,回头老二他逼问起来你别张嘴就赔不是,要是他提出说分钱你也不能答应。」
「我们毛蛋写的都是真事,他不服气上衙门告去,你看衙门理不理?咱以前是让猪油蒙了心,给人撺掇着做出那么多不对的事,现在想起来非常后悔,觉得不应该让大家误会老三,宁愿背负駡名也要将实情公布出来,这有什么不对?咱原先做错了,这么也当是给老三赔罪。可恶的不是咱们,是死不承认非要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那些。」
「不分钱给二弟他们?」
「分钱???他们又没出力凭什么白拿钱???眼馋让虎娃另写一本去,又没人拦他。」
以前穷的时候,陈氏不理解三房,总觉得他们抠,发达之后给兄弟出的力太少。现在毛蛋挣钱了,一千多两交到当娘的手里,陈氏心情陡然就不同。她立刻体谅了卫成,想想看,挣钱容易啊?都分了家的凭啥还分钱?你说大房和三房都好了唯独二房还不见起色……就算他不见起色,家里田地也不少,吃得饱穿得暖还要什么接济?
要是京城那边知道陈氏这心情变化,估摸不会感动。
从她身上反而看出的是多数人的现实。穷的时候想发财的事,真发财了才不会拖着亲戚。你让她说,钱又不是天上掉的,就算毛蛋的确是沾了他三叔的光,他又没沾二房的光。
人家买书的人看的是卫成的故事。
「毛蛋说他准备送个信去京城那头,样板不送了,直接把这事说说,打点一下老三。咱们以后就不种地了,之前分得那五亩正好转送给二房的,当是你做大哥的心意。」
纸包不住火,后来毛蛋的各种古怪就被村里知道,又有人说前几个月曾经看见他频繁进出书肆,跟他同窗打听都说他的确在写东西。
这下大家认定了,后山居士是他,一定是他。
李氏直接闹到隔壁,要拿个说法。
陈氏手插在腰上:「说法?你要什么说法?」
「你毛蛋凭啥那么写?他那么写你没把人绑回来请家法打死他?你不教训眼看他败坏咱名声?」李氏平常说话都还婉转,这么着急的时候不多。
她连着三问下来,以为老大家该心虚,结果呢?陈氏一点儿也没有,果真把自己编那一套说法拿了出来,还反问她凭啥不能写?那书上有哪一句是瞎编的?不都是事实?
「你说毛蛋污蔑你?毛蛋污蔑你啥?不是你跟我念叨任由老三倒楣下去不是办法,当时你还问我毛蛋以后不读书?他要读书钱从哪儿来?……我就是傻,让你撺掇着干了不少蠢事情,现在我反省了,我让毛蛋还原真相还不行?」
李氏真要吐血了,心道你「反省」你的,凭啥拖我下水?
「你乐意是你,他那么写我就是不行,你当娘的不管,我做二婶的也要说说他。毛蛋人呢?让他回来,立马回来!」
陈氏不应。
李氏伸手要拽他:「我们登科还要读书考科举,他别拖累我们。」
「拖累?有啥拖累的?莫说十里八乡,咱家那点事县里谁不知道?你不准毛蛋写人家就不会说?弟妹你咋就执迷不悟呢?我都知道错了,我愿意改正,我再不伸手问三弟要东西,还帮他维护名声。你怎么偏要反着干?」
李氏给她气得一阵阵头晕,大冬天的胸口还闷。
她缓了一下:「大嫂咱俩谁不知道谁?你也别说这些来敷衍我,你先前还跟我一起唾駡写书的,现在丢手不管是为啥?是不是他给你钱了?要嘛你给我分钱,要嘛你就让毛蛋别写了。」
「我没钱。」
「要真没钱你早把人绑回家来,毛蛋人呢?他在哪儿?」
陈氏懒得理她:「反正我们不欠你啥,你非要拿好处就把老三送那五亩地拿去耕种,其他想都别想,我可不像三弟妹那么好说话,你要闹我就当全村面跟你掰扯,再不上衙门掰扯都行。分家十多年了,我是吃了你一粒米还是喝了你一口水?我欠你啥?凭啥分你钱?你就说凭啥?你要觉得写书这个行当挣钱也让你虎娃写啊,他又不是不认字,发财路摆在这儿,谁会拦你不成?我就提醒一句,你可别犯傻让虎娃去颠倒黑白,污蔑朝廷命官是大罪,要打板子关大牢,你全家要是为这事给抓进去了,我是不会去送牢饭的。」
姜蜜嫁过来都有整十年,陈氏李氏做妯娌的日子更长,十六七年都有。从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哪怕分了家也没几步远,妯娌二人天天要见面的,尤其遇上一些事,她俩经常打商量,互相之间太熟悉了解了。
李氏尤其知道陈氏。
她已经听说那书卖得特别好,料想毛蛋挣了大钱,要不是这样,大房那头不会如此安生。李氏问城市毛蛋给了多少钱?三五十两银子就值得败坏名声?
「你爱咋想随你高兴,说到这份上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毛蛋有出息了我跟他爹不用在地里刨食,我们跟着也要搬进城去,那五亩地你瞧得上明年你种,瞧不上还有我娘家,反正不会空着。至於别的你不要想,你要觉得毛蛋写的哪件事不实在你就去告,给衙门审……至於说不孝的罪名想都别想扣上,书是我同意毛蛋写的,我跟他爹都同意,从来只听说子女孝顺爹娘,没听说还要孝顺叔婶儿。」
陈氏还嫌不痛快,又道:「原先你拿我当傻子,回回让我当开路先锋,我懒得说。老三发达了你想拿好处,毛蛋出息了还想沾晚辈的光?是不是便宜占不够?你家得有二十来亩地了,还说要买牛车,能不够吃穿?老话说救急不救穷,你今天缺那一两银子活不了了跟我开口我给你也没啥,没听说我家富了就要给分了家的弟弟分银子。」
对比陈氏,姜蜜真是太太太要脸了。
陈氏这种人,是蠢,脾气又急,经常被拖出来当枪,不过你要跟她吵嘴也烦,她不要脸你吵不赢。
李氏眼前阵阵发黑,咬牙问他:「你要自己不乐意谁能撺掇得了你?咱半斤八两你现在想把问题全推给我们,将自个儿摘干净,心太黑了。」
「谁摘了?谁把问题全推给你?我让毛蛋美化过我吗?不都照实写的?你觉得难受是因为你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要认识到了就知道不孝顺父母还刻薄兄弟挨几句骂也是活该。」
「……」
原先卫成富,两个哥哥一起穷,陈氏李氏就算互相有看法也藏在心里,至少她们是一个立场。
现在毛蛋跟着也发了,就只有二房穷着,她俩自然没法子和气相处。
从前不过是嫉妒,嫉妒姜蜜命好。
现在呢?
李氏真情实感的憎恶上她大嫂,她如今不感觉三房亏欠了她,她觉得大房才是祸害,为发财坑了他们,坑了他们还没打算分钱出来。
让虎娃写?
虎娃当初学得很慢,只是认了常用字就没读了,天天扛着锄头下地,他能写出来什么?
两人啥都顾不上,在院坝上直接吵翻。
冬天地里活少,乡亲很多都在家里做点手工,做扫把扁担编筐啥的。听到吵起来,陆续有人出来看热闹,跟着听了几句,认知都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