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实在太好了!某竟不知,这阙《怀人》原来还可以这般演奏!琴声如杜鹃泣血,人世悲辛、天命无常,尽在方才那一曲中!崔郎果然名不虚传!”徐庆华朗声道,“更难得的是,元贵姬娘娘竟也是技法超群、曲意高妙,丝毫不输崔郎!今日得闻这一曲妙音,不枉此生也!”
徐庆华的口气有些激动,与他素日的稳重老成的形象大为不同。众人惊讶之后陡然想起,他少年时曾拜在琴艺大师江夫人座下学艺,想来是个喜好音律的。
赞叹完之后,徐庆华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举起玉觥朝崔朔道,“这一杯本官敬你!”
崔朔微笑着举起酒杯,“徐相过誉了,该下官敬您才是。”率先一饮而尽。
徐庆华喝完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御前献曲,通常都是要让皇帝第一个点评的。而自己由於太过激动,似乎抢了陛下的风头……
他冲疑地朝九阶之上看去,却见皇帝淡淡地看着他们。
“微臣一时忘形,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徐庆华有些慌张地跪下。
皇帝忽的扬眉一笑,口气温和:“爱卿不必惊慌,你说的句句在理,全是朕的心声。何罪之有?”
转头看向崔朔时,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审视。
这个男人,与他志同道合、神jiāo多年,是他看中的可以助自己推行新政的最好人选。
今夜这当众献曲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为的是找一个不会引起群臣怀疑的理由擢升他的官职。
可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适才他与云娘那一曲,如此默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可他们弹奏之前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底是巧合,还是……
“元贵姬娘娘当真是琴艺不凡,陛□畔有如此高手,难怪会对琴曲要求这般高。”崔朔微笑道,“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师从何人?”
他神qíng自若,眉宇间一派磊落坦dàng。他就这么当着陛下的面直接开口相询,虽有些唐突,却更显其心无杂念。
良久,珠帘后传来顾云羡平静的声音:“小时候曾跟家中长辈学习指间技法,后来便一直是自己琢磨。”
“竟是自学?”崔朔三分惊讶地挑眉,“娘娘适才对这一曲《怀人》的解读,让微臣想起了江夫人,还以为您与徐相是同门呢!”
他这么一说徐庆华也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是也是也!恩师奏琴自有其格调,和缓的曲子奏得慷慨激昂,杀伐果决的战曲她倒弹得如晓风残月,偏偏总有其过人之处,令人叹服。臣拜在她门下数年,却始终不能领略一二。如今看来,贵姬娘娘与恩师倒是知音。”
“二位大人过奖了,本宫如何能与江夫人相比?真真羞煞我也。”顾云羡的声音恳切,让人听了只觉得她是真的愧不敢当。
珠帘之后,顾云羡尽力保持镇定,说话时状似无意地觑一眼皇帝的神qíng。
她此刻已经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方才在神思恍惚间,一不小心弹出了心声,陛下没准已经起疑。
正在思考该如何不露痕迹地解释一下,却听到崔朔的问话。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扔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借口,忙顺着说下去,“不过崔大人说的也有几分正确,本宫确实是听闻了江夫人对曲子的不同解读,这才斗胆一试。班门弄斧,让两位见笑了。好在有崔大人的帮助,才没有毁了这支曲子。”
崔朔声名在外,虽已入朝为官,但殿内的女子依旧唤他崔郎。顾云羡却叫了更生疏的崔大人,为的不过是撇清关系。
整段对话听下来,完全是三个同道中人在探讨琴艺,端的是光风霁月。尤其是德高望重的徐庆华加入之后,更让人觉得气氛一派严肃正经,完全不会多想。
皇帝看着顾云羡微笑的脸,再想想崔朔坦dàng的神qíng,心里的疑团慢慢散开。
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他们两人此前也就在洛成阁远远见过一面,除了参拜叫起,别的一句没多说。今晚会合奏也是被旁人促成的,会有什么纠葛?
更何况,崔朔明明对他的亡妻一往qíng深,又岂会来觊觎深宫宠妃?
他适才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三位再聊下去,大家就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毕竟如两位这样於音律上大有造诣的人,还是少数。”他微笑着开口,“左相与如璟既然这般投缘,散席之后大可以多jiāo流jiāo流。至於朕,今夜回去会好好向贵姬请教一番,争取下回也再听到两位论曲,不至於一句话也说不出。”
“陛下取笑了。”徐庆华道,“臣一时忘形,耽误了诸位同僚欣赏歌舞,该责,该责。这一杯算我赔罪了。”
“哪里哪里,徐相言重了。”
“能听三位论曲,是极风雅之事,吾等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