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比以往晚了将近两个小时。
家里做饭照顾起居的佣人春姨前前后后来梁淑仪跟前问了好几回,都被她满面红光,一脸姨母笑地劝了回去。
“先不做,你出去浇浇花吧,我不饿的,小洛洛也不饿,唐其深他……他不许饿!”
“……?”春姨狐疑片刻,还时不时将眼神往楼上探了探。
她还记得时洛刚进小花园,从唐其深自行车后座上下来的时候,嘴里就不停地对唐其深嘀咕说,食堂饭菜不合胃口,想念她春姨的手艺来着。
梁淑仪生怕春姨上楼去,赶忙过来拉着人往别墅外的小花园走:“不管他们,你跟我来看看这花,我怎么插也插不好看,你教教我。”
春姨看着梁淑仪手上那盆怎么看都看不出花来的生菜,忍俊不禁,插什么花,炒盘菜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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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其深洗完澡后的两个多小时之内,时洛为了他那句“看你表现”,着实付出了不少努力。
老老实实把九门卷子全都订正了不说,还耐着性子把他方才嘲讽的那些没记住的知识点一并背了下来。
时洛虽说懒散惯了,可到底还是块学习的料子,唐其深多花几分心思管管,这成绩也就轻而易举地被拉了上来。
她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比平常都要专注得多,只不过这注意力一集中在笔下的题上,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变换成舒服的姿势。
唐其深一声不吭地坐在她身边监督,眼神懒懒地扫过身旁少女,眼见着她没写几分锺就换个动作。
最开始是端端正正,昂首挺胸,一本正经,而后又开始歪着脑袋,单手拖着下巴,再然后翘了翘二郎腿,一点儿没有平日里装出来的淑女样子,最后似乎还觉得不够舒服,索性收起腿来跪坐在长凳软垫上。
唐其深眉梢扬扬,偶尔漫不经心地伸手替她将太过贴近作业本的小脑袋拖上来一些,一副“老父亲担心闺女趴太近导致近视”的既视感,而后若无其事地睨着她瞧。
手机在手里时不时地震动几次,也没见他收回眼神查看消息。
时洛订正完卷子就盖上笔帽开始背知识点,背到关键,倒没去注意唐其深的表情和举动。
她仍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没有变,手肘撑在桌面上,两只手分别捂在耳朵旁,嘴里低声念念有词。
偶尔忘记两句,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双手无意识地在耳边的碎发上挠了挠,烦躁几秒之后又立刻妥协,瘪着嘴继续嘀嘀咕咕,打嘴瓢似的反覆背着同一句话,一个字没背顺就重新来过。
她一个文科生还没把那长篇大论的历史转折定义性质背完,唐其深这个理科生光是听了几遍,就能听出她后续内容里出的错误。
也不知怎么的,向来严谨、一丝不苟的少年竟垂眸勾了勾唇,心底生出某种莫名的愉悦,觉得这笨拙的小傻瓜样,似乎也挺可爱的。
出神间,时洛又背错了两句。
这小祖宗说来也够牛逼的,平日里跟别人娇纵也就算了,这会儿背错定义,唐其深都没开口说她,她倒自己跟自己先干起来了。
“哎呀!不对……”她挠挠头发,又继续,“历代皇帝调整将权——”
“历代皇帝调整相权的原因是——”
“原因是……防小太监擅权——”
“啊啊啊啊!防宰相擅权!”几句背不顺,时洛咬着下嘴唇,腮帮子气得鼓鼓的,“蠢货!好笨啊!”
一向清冽沉稳的唐其深坐在一旁,本是垂着眸,手里捏着她先前订正好的卷子检查,待她话音一落,却突然低低地笑了几声,肩膀都抖了抖,侧着身子掀起眼皮子。
时洛听到他那声沉沉的笑,还一脸无辜地转头盯着他瞧,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眼神里都在控诉“笑什么笑,你行你背啊!”
只不过这话她倒是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唐其深真的是那种,嫌弃冰箱水平不行,就会自动制冷的非典型人类。
宽松的深灰色卫衣套在少年身上,他肩宽,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单薄,微微侧目,袖子拉到小臂处,手臂线条精致利落,饶是单边手肘轻靠在书桌上,整个姿态松松散散,身上那严谨和禁欲的气质都仍旧凸显的淋漓精致消散不去。
娇纵的小少女发着脾气,严谨的少年睨着她瞧了两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动作轻缓地在她挠乱的脑后顺了顺毛,安抚了片刻,而后嗓音斯文又带着点温柔的磁性:“不笨。”
“?”
时洛不争气的小心脏又疯狂乱他妈跳动起来。
唐其深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忍不住在脑内幻想起才刚刚被梁淑仪灌输过的霸道总裁小说来。
书里的傻白甜女主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凭借着三流学历和低能工作水平,硬是成功博得顶级霸总的青睐,强行留在写字楼顶层总裁办公室,做着一些力所不能及的端茶倒水的工作,美名其曰替总裁分忧。
结果分忧没分成,倒是把茶水洒了一桌子,而总裁就在这本该大大发雷霆,怒炒鱿鱼之际,傻白甜眉头一红,委屈巴巴:“我真笨,真的,您还是把我辞退了吧,笨手笨脚除了耽误您工作,其余的什么也干不了!”
霸道总裁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一把将傻白甜搂入怀中:“傻瓜,你不笨!”
“?”傻白甜自责落泪,“不!我只会耽误你!”
霸总心疼入骨:“我就喜欢你这笨手笨脚的小傻瓜模样!”
而后两人心心相惜,不顾这到底是总裁办公室还是家里,也不顾办公室外还等着总裁开会签字办事的一众助理秘书高层经理,默默相拥,后面的情节就是她往常看小说那网站不让写的美妙情节。
时洛神游外太空,美滋滋地在心中狗血了一把,还顺带把霸总和傻白甜的脸,心安理得地换上自己和唐其深。
眼神睨着一个地方出神,小脸红得莫名其妙,笑意更是匪夷所思。
唐其深扬扬眉,漫不经心地问:“不背了?”
“办公桌也行……”时洛莫名其妙接了这么一句。
唐其深:“?”
“啊,不是,那个……”时洛一下回过神来,脸上的绯红烧得更加厉害,连唐其深的正脸都不敢多看,脑内是挥之不去的黄色废料。
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自己荒唐得过分。
阴谋,绝对是阴谋。
她从小到大都被唐其深管习惯了,冷不丁得来一句安慰,时洛飘飘然过后,开始反省,是不是最近哪又得罪他了,导致他打算换一种教育方式,先给口糖,等她放松警惕,再摔一巴掌?
时洛心虚得不得了,她愣着神,脑内疯狂搜刮,把自己近小半个月来的事迹全都分析了一遍,也没惹什么事端,顶多是前些天知道月考考得不错之后,花钱花得狠了点,还是用的他的卡……
可他从来也没管过这些啊……
时洛思前想后,小心翼翼抬眸瞧了他一眼,漂亮的小狐狸眼转了转,而后话音又带着点熟练的狗腿子:“其深哥哥……你该不会是要把卡给没收回去吧……?”
唐其深:“?”
时洛见他没吭声,心里默默肯定了一下,害!果然是这事!
她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前前后后买的那些东西,作案数额巨大,要是他较起真来,估计都够她判个好几年的了,想到这,时洛立刻认怂哭穷,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其深哥哥……我之前拿到月考成绩之后,你也知道,考太好了,不得不奖励一下自己……所以就……”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讲到关键的地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之后似乎铆足了劲儿,快速地卖起惨来:“所以就花了不少,你把卡没收回去可以,但是里边的钱我可还不上,前几天和爸爸吵架的时候把他给的卡全丢回去了,现在可穷了,身无分文,要是真要还你钱,我就得回去卖包包、卖项链、卖戒指、卖球鞋……哦,还有宝格丽那别针也能卖,T家的牙签盒,lv的鼠标垫和一套尺子……”
“……”
她说着说着倒莫名其妙傻乎乎地像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似的,都不用唐其深审问,一下把之前挥霍的事情全交代出来了。
唐其深原本对这些倒没什么所谓,只是冷不丁听她提起卡的事,反倒想起了先前收到的那几条短信。
时洛还在掰着手指头细算自己要是真想还债,到底得卖多少家当才填得上那个大窟窿。
唐其深眸光微暗,冷嗤一声:“是不是还得把男士运动套装、男士速干衣、刮胡刀,哦,还有什么快活城大保健一并卖了?”
单纯懵懂无知少女:“?”
唐其深:“算了,吃饭。”
时洛肚子咕咕叫了好几轮,终於听到吃饭两个字,也忍不住小小地雀跃一番。
唐其深起身要走,时洛一把攥住他的小臂:“其深哥哥,卡还收不收了……?”
如果非得收,她今晚和叶荨荨她们约好的宵夜就没法实现,今后的生活质量也会大幅度下降,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得回去向她爸爸低头,可是比起向时山海低头,她觉得,向唐其深低头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少女敛起神色,郑重其事道:“其深爸爸……”
唐其深:“……”
少年薄唇微抿着,作势要把这狗腿子的手从自己小臂上抽离开。
“呜呜,其深爸爸,你不能这样对我!”她还演上瘾了,可怜兮兮攥住他手臂不放,还拿小脸在上头蹭了蹭,不要脸这块气质拿捏得死死的,无人能敌。
唐其深费了好大劲儿才抽身,刚要转身下楼,又听见她在后边鬼吼鬼叫。
“下楼吃饭。”唐其深耐着性子回了句。
后边小丫头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唐其深放慢了脚步,也愣是没等到人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