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将纸张小心拾起,再抬头一看,从书案到地上亦是摊满了写满字迹的宣纸,而殿下则披衣坐於其中,如纸墨里修行的苦行僧,时不时用笔杆戳着太阳穴凝思。
披衣沉思的模样,竟像极了故太子赵衍。
“殿下,地上寒凉,不可久坐。”
流萤取了个柔软的垫子,轻轻置於赵嫣身下,又将踢在一旁的靴子捧来为她穿上,问道,“雍王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要复查?”
跪坐久了,腿麻得很,赵嫣小心翼翼抻了抻小腿,蹙眉道:“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顺利得就好像是有人将线索刻意引向雍王,精心为我设计了一场戏。”
流萤不明白,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的刺杀与暗算,还能算“顺利”吗?
但殿下聪慧,她的直觉定然不会有错。
“雍王府失踪的那名婢女,可有消息了?”赵嫣问。
“暂未。”
流萤答道,“孤星统领还在全力追查。”
赵嫣点了点头。她近来的确越发不安,再想出对策之前,索性借着养病的名义待在东宫内,将雍王父子和神光真人伏法的始末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思虑之细,以至於写了满屋纸张,沾了满手墨渍。
她终於从这场看似完美的胜利中,剖出了几个疑点。
譬如生辰宴上太监行刺,供词是雍王挟持了他的姐姐,逼他下手。但雍王伏法后,所有家产抄没充公,却无人找到那名被挟持的婢女。
譬如若以冒名信件毒害赵衍的人是雍王,为何他放着如此奇毒不用,而选择让太监以刀刃刺杀?
为他传递“赵元煜坠马不能人道,是太子暗中所为”消息之人,到底又是谁?
再者若神光真人死於禁军流箭之下,若此事为雍王授意,那为何不顺势追加一箭将在场的“太子”也一并射杀灭口,反而要等到她回宫的路上再命江湖浪士伏击?
赵嫣将这些疑点一一以朱笔圈出,而后问道:“最近有何宴饮斋醮的大事吗,需要太子出场的那种?”
流萤略一思索,回道:“十月十四为吉日,天子率王公大臣出郊迎冬,再折回西苑赐宴饮,按礼制太子殿下需随行。”
十月十四啊,快了。
赵嫣用过晚膳,竟累得伏案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指节上一阵湿漉漉的,又痒又凉。她掀开眼皮,朦胧的视野逐渐聚焦,而后倏地直身坐起,肩上宽大的暗色外袍随之滑落腰间,脸颊上还粘着一张满是墨迹的宣纸。
闻人蔺坐在椅中,取了一块湿棉布抆拭她满手的墨渍,动作轻而慢。
见她醒来,他索性懒得慢吞吞抆拭,直接捋起她的袖子,将她那只沾满墨水的手按入铜盆的温水中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