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温本来靠在床边上,被十九这么一挪动,能坐起来。
他垂眼瞪着小傀儡的脑袋,伸手掐了掐眉心,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从小傀儡锲而不舍的朝他这里跑,他叹气就越来越频繁。
「王文的那件事情已经查清了,」阎温突然说,「你说的那些情况都属实。」
实际上不仅十九说的情况属实,阎温查到的,比十九说的还更过分些。
一个小小的户部副使,家中后院比帝王后宫还要枝繁叶茂。
户部尚书与阎温相识多年,当年还是阎温一手助他坐上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在朝中,阎温也确实得他助力不少。
但他为什么会举荐这个王文为副使,阎温到现在还没有查清楚。
反倒是这个副使王文,阎温查到,他后院中的大部分女人来路不明。
且那些女眷,即便是被卖到青楼当中,被阎温的手下找到,也不肯说出自己来路。
想是有什么把柄捏在王文的手中,问的急了就一个劲的跪地求饶,不肯吐半个字。
阎温没有动王文,只是派人盯着他,人口贩卖与户部本就密切相关,阎温假装不知的纵容,希望能从他身上揪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当然这条线是由小傀儡牵出,阎温一想到小傀儡也就识得那几个字,不知是感叹小傀儡运气好还是王文名字取的太简单了。
「你好好想想,到底想要什么,想好了同我说。」阎温被十九扶着站起,两人朝着外间的软榻走去。
十九心说是你啊,你是你就是你。
不过她心里自己喊得过瘾,嘴上却说,「大人,打个商量,愿望能不能存着,我还没有想好。」现在还不是时候。
阎温斜眼看十九,十九爬到软榻上,在他的身后垫上了两个软枕,扶着阎温靠在软榻上。
自己则是跪坐在他的旁边,拿过伤药还有细窄的布条,给阎温包紮手指。
「我本来叫喜全去请太医,但喜全说大人不许,那就只好凑合着我给大人包紮吧。」
阎温靠在软枕上,眯缝着细长的眼,脑子里还是想着关於今天他从秃驴嘴里撬出的一些消息。
再看着十九抓着他的手仔细包紮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思乱想。
十九身生为奴隶之女,若是老皇帝和皇子皇女们,没有被一窝毒死,若是十九没有入宫做女皇,她身处行宫最低贱之处,甚至在户部都没有录入,命如蝼蚁,是不是也会变成那些人贩眼中的活银子?
阎温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的拉扯了一下。
不过转念他又笑了,小傀儡应当能够避祸。
当初连丞相那老狗都找不到她,自己的人也几次三番寻不到她的踪影,若不是她自愿跟着他进宫来,按照小傀儡的躲藏能力,怕是这天下没人能抓得住她。
很快十九就将阎温的伤口包紮好,阎温抬手看了看,中指粗了好几圈,包紮的手艺实在拙劣。
十九也知道自己包紮得不像个样子,跪坐在阎温的旁边,见阎温盯着手指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若不然我再重新帮大人包紮一下?」
阎温看向她,十九又立刻改口道,「要不还是找太医?」
十九顿了顿说,「不过太医都没什么时间……前些天我腿受伤,青山差人去请太医,说是太医都被朝臣们请去给家眷们请脉,大人你听说了吗,说是瘟疫已经传到皇城。」
阎温嗯了一声,他不请太医,只是因为这一点小伤没必要。
不过最近他也知道皇城中风声鹤唳,关於瘟疫的传言,他一直派人留意着,并没有瘟疫确诊的消息,想来只是讹传。
那群大臣们不是向来如此吗,无论哪个州县传出瘟疫,他们都要草木皆兵的在家熏艾,熏得家中乌烟瘴气,自己折腾自己。
十九见阎温又出神,悄悄的伸手去解阎温手上的布条,打算重新包紮一下。
才碰到阎温就缩了一下手,看了一眼十九,说道,「不必了,就这样吧。」
他垂下头,片刻后又道,「许你将愿望存着,不过有期限,今年除夕之前不说就算作废。」
十九笑起来,声音甜甜,「谢大人。」
阎温看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整天了也终於露出了一点笑意。
正这时候,喜全拎着一个小食盒进来,正是先前十九换水的时候吩咐他去膳食房取的吃食。
喜全还有些忐忑,偷偷觑了一眼阎温,看向十九无声的询问,能行吗,大人刑讯完毕下来不吃东西。
或者说阎温每次亲自动手之后,都有那么几天没有食欲。
十九和喜全眼神交汇,轻轻点头——放心吧。
喜全将食盒放下就出去了,十九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吃食拿出来摆在小案上。
侧头看向阎温,阎温也正看着小案上面的东西皱眉。
十九指着一盘淡绿色的糕点介绍,「这个就是我前些日子同大人说的甜糕。」十九说,「清茶味的,膳食房新研制出的,吃起来有一股茶香,我方让喜全去命膳食房现蒸的,冒着热气儿呢。」
十九说着,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其中一个,她轻轻戳了一下,那甜糕就塌陷了一个小坑,「大人你看,它多软呀,热着的时候最好吃了。」
阎温每次听她这种语气,就有种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哄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既让阎温有些羞恼,又诡异得让阎温有些沉迷,因此他没有打断十九的话。
十九继续指着另一碗看上去清汤寡水的东西道,「这个是甜梨汁,只有淡淡的甜味,解渴除烦,搭配这个小甜糕,还解腻,大人试试吧。」
十九用旁边的小盘子夹了两块小甜糕,和那碗梨汁一并放在阎温的面前。
软声道,「我知道大人现在没有胃口,可大人越是不吃东西就越会胃口不好,胃口不好就会引起风寒,风寒缠绵不去还会……」
十九长篇大论才开了一个头,阎温就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小甜糕放到嘴里,皱眉看向十九。
十九立刻噤声,阎温慢慢咀嚼,片刻后低头用汤勺舀了一勺梨汁,放进嘴里。
十九看他吃的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她自己本身就喜欢吃甜的,每次吃了之后就觉得心情会好,喜全说阎温不爱甜,可阎温明明就很喜欢,她希望阎温吃了甜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阎温吃得很慢很斯文,一盘小甜糕,十九坐在那里数了数,一共十五个。
除去她伸手戳了一下的那一个,还剩十四个,阎温已经吃了七个,并且将筷子又伸过来了。
喜全趴在门边上,看着阎温一口口吃着甜糕喝着甜梨汁,总算吁出一口气。
别管是什么东西吃了就好,大人的风寒还未能痊癒,若是今天因为刑讯再次没了胃口,一个不慎风寒反复,又不知道要遭多少天的罪。
喜全虽然对於十九种种行径有些看不惯,尤其是她……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在大人面前,豁得出去不要脸,豁得出去不要命。
喜全收回视线,靠在门口心中啧啧,没想到大人竟然听这种没脸没皮的劝。
阎温一口气吃了十个,自己也有些震惊,甜糕并不腻人,却如小傀儡说的有一股清茶的香味,配上清甜的梨汁,别的倒不说,他确实能够进得下去。
闻了一上午血腥味,觉得自己喘口气都是腥的,吃了一些东西,胃中舒服了不少。
十九见阎温吃得这么香,软软的小甜糕摆在眼前,咽了口口水,忍不住也想吃。
眼见着阎温放下了筷子,十九飞快拿起一个塞进嘴里,正是刚才她伸手戳了一下的那一个,阎温绝对不会吃的。
结果这时候赶巧阎温抬头看她,她连咀嚼都没来得及,囫囵个儿就朝下咽。
可是这东西哪像酸杏,一梗脖子也就咽了,小甜糕是黏米做的,入口瘫软,不咀嚼就朝下咽,直接糊在嗓子眼儿上。
十九被噎住了,咽了几下也咽不下去,眼见着脸色都憋红了,伸手一个劲儿捋顺自己的脖子。
阎温刚才余光中看到她偷吃的小动作,本来看她也就是想吓唬她的。
没想到一吓一个准,这小傻子还真的囫囵往下咽。
眼见着十九憋红了脸,阎温在小案上找了找,最后连想都没想,拿起自己面前喝了一半的梨汁递到十九的嘴边。
十九连忙捧着,咕咚咕咚几大口将梨汁喝干,堵在嗓子的小甜糕也顺了下去。
不过等她喘上气儿回过神,想起她手里端着的梨汁,是阎温喝了一半的,脸上才下去一点的红,瞬间卷土重来。
脸上升腾而起的热度,轰的一声烧的她头顶都要冒烟儿了。手里捧着碗,恨不能将头埋进去,老半天都没敢抬起来。
满脑子都是,啊啊啊,这可是阎温喝剩下的,他们共用一个碗啦!
阎温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表情扭曲了一瞬。
见十九的那副样子,伸手一拍小案,怒斥她,「你说你……像什么样子?!饿死鬼托生的吗!」
阎温手指戳到十九的脑门上,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你今晚不许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