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却没动,靠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快速跳动的心脏,嘴角带着笑。
喜爱一个人,果然是无法隐藏的。
阎温没再动,他今天喝了不少的酒,这会连思绪都有点冲钝,他向来自持很少碰酒,可是今天,迫切的需要那种辛辣一路顺着喉咙滚进胸腔的感觉,这样似乎就能遮掩住他心口的闷痛。
他也是下了好久的决心,才想出这种拙劣的手段,这是他最不屑的,也是最粗糙易破的。
他手下有的是擅长伪装的人,能将旁人伪装到分毫不差,连亲生的老娘都认不出。
可是阎温不敢,他不敢那样去试探,他生怕……生怕十九真的认不出。
其实阎温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只因为小傀儡多瞧了那人几眼,他便疯了一样的心中翻天覆地,这种浓烈的情绪,阎温自己都惊诧不已。
所有的他曾经听说过的,看到过的痴男怨女,如何至死不渝如何宣誓海枯石烂,又如何因为一点误会,如仇人一般互相伤害。
那些曾经阎温当成笑话的东西,到如今似乎都像业火一样烧到他的身上,他才知道,知道原来那所谓的情爱,真的会让人痴傻疯魔,变的不像自己。
放不下,舍不掉,拿不起。
阎温自虐般的想着,或许小傀儡真的只是是喜欢如他样貌的人,真的能接受这个和他相像的,年轻又完整的男人,便真的成全她,也成全自己。
可真的等待单怀回禀的这段时间之内,阎温又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弄死他们的想法,每一种都像一把双刃剑,在出手之前,先伤的是自己。
在身后的门被打开的一刻,阎温便已经决定,杀了那个男人,将小傀儡真的变成一具傀儡,这样便能将她一生束缚在身边,他也就不需再害怕了。
世人送他阎王诨号,在他的世界中,没有成全这两个字。
可是门开了,胸腔中撕裂一般的疼,还是疼的他浑身发颤,一杯烈酒下肚,烧化他的心肝,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却没想到,进来的不是单怀,而是十九。
这些天,阎温在心中重新铸造的心墙,在十九抱住他的一瞬间,顷刻崩塌。
他猜想了无数种结果,若是单怀不来,便是小傀儡没有背叛他,她如何在寝殿中闹,青山和三回都会安抚住,他明日一早,便回凤栖宫。
若是单怀来了……他已经事先给单怀下了命令,便是如果两人真的……星晖必须死,十九挑断手脚筋,即是傀儡,便只会坐凤椅就够了。
阎温坐在这里每一秒都熬着自己的心血,听到门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脚,却唯独没想到小傀儡会直接来这里找他。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知作何反应,四肢失去控制,脑中一片空,之余胸腔中飞速跳动的心脏,像擂鼓一般,大的震耳欲聋。
十九趴在他的背上抱着他,听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松开阎温,没有和他说话,而是先钻了里间,转了一圈出来,四处看了看,才回到阎温的身边。
阎温双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眼睛长在十九身上一样,跟着十九在屋中来回转。
手指扣着桌边,指尖青白,用力到发疼,可仔细看,他那双狭长的眼,却似乎没有聚焦,一片茫茫的黑。
一直到十九回到他的身边,半跪在他的面前,阎温才将视线聚焦在十九的身上。
「大人这些天日日派人说宿在宫外,其实都躲在内院不肯见我。」十九语气肯定。
「大人若是想要始乱终弃,何须大大费周章的安排那人与我相遇,又如今日一般,殚精竭力的朝我床上送呢?」十九笑了下,笑容近乎宠溺,「大人若是不想要我,只需说一句话便是,」
十九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着轻声道,「十九便是黄泉路上,也不会怨大人冷心冷情,因为十九从爱上大人那一刻起,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阎温如同木偶一般,一动都不会动了似的,连眼睛都不眨了,只是瞪着十九眼眶渐渐的红了,眼中爬上细小的血丝。
十九继续道,「我猜大人是舍不得,舍不得杀我,又不肯信我,才这样几次三番的无故恼怒,连我和谁说上一句话,多看一眼,都让大人痛彻心扉对么?」
阎温眼中血丝密布,这种被人生生将胸膛刨开查看的感觉,简直能将他逼疯。
十九仰头看了阎温一会,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语气极尽温柔。
「可是大人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十九说,「大人若说不许,莫说是与人说话,莫说不看谁,就算是要我从宫墙上跳下去,给你看遍地开红花,十九都不会冲疑……」
十九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大人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阎温瞪着十九,额角与脖颈的青筋凸起,表情狰狞,却还是一言不发,十九将匕首递到阎温的面前,问他,「大人可还记得着匕首吗?就是我日日放在枕下用布包着的。」
十九说,「我一直希望大人发现,大人却真君子,从不肯偷偷拆开看看。」
阎温却没有低头,他眼中早已模糊,一低头眼中眼泪如何能再忍得住。
十九叹了口气,将匕首塞在阎温的手中,用每日与阎温撒娇的声调,哄劝他,「若是大人真的如何也不肯信我,不若大人亲手刨出我的心,看看其中都装着什么,可好?」
阎温像被烫了一样,甩掉了匕首,眼泪即便是不低头也依然肆意的涌出,被眼泪冲刷过的视线更加清亮,他看到用臣服的姿态跪在他的脚边,趴伏在他膝头的小东西,一如当初。
她眼中一如既往灿若星辰,映着跳跃的烛火……和泪流满面的自己。
太难看了,阎温想。
和阿娘死去的那天,他蹲在河边看到的自己的倒影,也如今日一样的难看,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这样,可是现在……
他真的顾不得了。
阎温用手心胡乱抹了一把脸,抓住十九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搂到腿上,掐着她的下巴,便重重的亲吻上去。
十九被他掐着后颈,掐着胳膊,掐着腰,疼的直哼,却丝毫没有躲避。
阎温的力气重的很,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嘴里血腥味,眼泪咸味还有酒味,都搅合在一处,十九被勒的几近窒息,却尝到了从未尝过的甜。
许久,久的十九唇都麻了,阎温才放开她,低垂着头,弓着脊背,将头抵在她的肩膀,微微气喘。
灯轻轻的噗了下,十九视线看向蜡烛,已经燃了大半,又过了半晌,阎温才抬起头,看了十九一眼,而后快速挪开视线,低低道,「……酒气重不重?」
十九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阎温是在问刚才那个吻,她眨巴了几下眼,看着阎温泛着红的脸,心里猜测着阎温这脸色,到底是醉酒还是害羞。
「不重,」十九笑了下,唇上又麻又痛,「甜的……」
阎温将视线转回来,看着十九的唇,见她唇上有一处溢出血,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胡说……」
酒气重,还有血腥味,可是阎温却觉得,这一生,他都忘不了此刻的滋味。
他凑近十九,吸吮掉她唇上的血珠,不由得想到这张小嘴,真的是……惯会说哄死人的话。
两人亲亲热热的搂着,好一会,十九才道,「大人往后不要再回内院了好不好?」
阎温将十九搂紧一些,点了点头,舔嘴唇道,「我……咳,我先去沐浴。」
他平日里最是喜爱干净,今晚还没沐浴,又喝了酒,若是放在平时,身上带着酒气,是决计不许十九亲近的。
在十九的印象中,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熏香味,口中不是香茗味道,便是瓜果味,并且自持的很,很少有这么疯狂的时候,缠人亲昵也是很温柔的。
今日意外的狂野,十九却喜欢的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松开。
阎温推了两下,索性也搂住十九,闭上眼睛。
不过隔了一会儿,他在十九的耳边极小声道,「腿麻了。」
十九咯咯笑了起来,起身坏心眼儿的在他腿上敲了下,敲的阎温一跳。
阎温嘴角笑意忍不住扩大,扶着桌子站起来,伸手捏了下十九的鼻子。
两人难得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方才的事情,十九不想刨根问底,她已经知道阎温的症结,日后绝不会再触他的逆鳞,让他不舒服。
至於阎温……相信不相信,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今日撕心的感觉,他疼的到现在想起还会颤栗,他再也不敢试探,也不想去试探了。
她说的话,他今后会尽全力的去信,若是心中过不去,就像她说的一样,直接要求她,像今日这般,莫说十九,阎温自己都受不住……他险些亲手毁了他的小东西。
并且,他方才看清了那把匕首,那是他几年前,一次醉酒之后丢弃的。
他记得,那天他本来很高兴,皇帝出行,他虽然不得近前伺候,却跟着一块儿来了行宫。
可也是那一天,他知道了温清平一直照顾他,认他为干儿子,不是想要提拔他,而是想要玩弄
他,那日他胸中戾气横生,无处安放,在外游魂一样的乱晃,顺手便杀了一个正在欺辱女奴的人,那晚,有个瘦的麻杆一样的小不点,从暗处冲出来,凶狠的瞪着他,瞪着被他杀掉的人,眼睛亮的像是黑夜中的狼。
他记得,那个小麻杆在他身后一直叩头,说今后一定会报答他。
阎温总算知道十九何为对他如此执着。
小麻杆来报恩了。
还是……以身相许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