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笑道:“这名字好听。”又问绿眸人,“你觉得行吗?”
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也不能把原来的名字拿出来用而已。他便点了点头。
从此,他便是史书中记载,竹君身边如影子一般存在的苍瞳。
待到范深说要给他安排食宿,苍瞳却摇了摇头,大步朝外走去。
竹生和范深面面相觑,一起跟了出去。
竹生的中军大帐如同一个临时搭建的房子,最前面是将领们议事、开会的大厅,中间是竹生处理公文的地方,最后面则是竹生的寝帐,前后都有出入口。
苍瞳一路走出去,亲兵们都不敢拦他。他们都见过他黑衣下的模样,活生生的一个怪物。
坐在外间的七刀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但苍瞳并未看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等竹生和范深以及跟在后面的七刀都跟出来的时候,苍瞳已经在大帐门外的一旁席地而坐。守门的亲兵们个个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又不敢擅离职守,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只是将手中的枪握得更紧。
看到如雕像一般坐在大帐门口的苍瞳,范深和七刀都摸不着头脑。唯有竹生凝视了他片刻,走上前去。
她柔声道:“你是要在这里守着我吗?”
苍瞳抬头看她,点了点头。他墨绿的眼瞳在阳光下看起来仿佛宝石一般。
竹生蹲下去,道:“那你需要睡觉、吃喝吗?”
苍瞳摇了摇头。
竹生伸手,覆住他放在膝头的手。七刀的目光立刻锁住了那两只手。
竹生轻声问:“我这样碰你,你还有感觉吗?”
苍瞳看着她,沉默的摇了摇头。
竹生於是明白了为什么苍瞳作为这小九寰无人能匹敌的存在,却对这个世界没有野心。
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需要女人排解欲念。他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欲望。欲望是野心的基床,所有的野心都因欲望而生。
与他正相反,竹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欲望,因此她在这里也开始有了野心。
竹生握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内心中对他生出了怜悯。易地而处,倘若是她被抽取生魂,失去肉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保有一颗人心。
她经历过的最糟的境地,似乎也还没有到这样凄惨悲凉的程度。
苍瞳是靠着什么,继续保持着他的人心的呢?
她握了握他的手,对他微笑:“好,那你就在这里吧。”
她站起身来,走到大门前停住。
“这是苍瞳先生,从现在开始,他是我们的人。”竹君下达着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先生无礼。”
亲兵们躬身称是。
竹生走进了大帐。范深跟了进去,七刀看了席地而坐的苍瞳一眼,也跟了进去。
竹生脚步顿了顿,道:“阿七,你跟我来。”
范深就停住了脚步,看着七刀垂眸跟着竹生进去了里面。他等了足足两炷香的功夫,七刀才垂着头出来。范深便看着他。
七刀抬头,看到范深正在看他,垂眸道:“一百军棍,先记下,要我戴罪立功。”
范深点点头,故意道:“不算重。”
七刀看着地上,道:“姐姐叫我去叫大家来。”
范深正色道:“正是。她醒了,让大家都来见见她。”竹生昏迷了已经五天,正该让众人都确认竹生已经无恙了,定定人心。
七刀便出去传令。
军中众将得到消息,纷纷赶来大帐,见到竹生安然无恙,均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大帐外面席地而坐的那个黑衣绿眸的男人让他们忍不住互相交换眼神。
竹生沉睡多日,积了不少军务。很多事,范深并不能代她做决定。还有这几日各处的形势变化,都要众将一一给她汇报。她的大帐很是繁忙了一阵。
冬日里天黑得早,到各处都亮起火把,男人们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门口的黑衣男人依然闭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等到男人们都离开了,过了很久,他睁开了眼睛。
他闭着眼也知道进去了多少人,又出来了多少人。那些人全离开了,却还有一个人没出来,已经很久了。
那个年轻男孩……苍瞳睁着眼睛,回想了那天那个男孩抱着她的模样,亦想起那个男孩看她的目光。
凡人而已,外表应与年龄相符。那么年轻,大概……比她去世的时候,他们的儿子那时的年纪还小吧?
她呀……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苍瞳抬头看看冬日里晴明的星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竹生高兴?
然而七刀最后还是从大帐里出来了。
他看了苍瞳一眼,苍瞳也看了他一眼。来来往往这么多将领,唯有七刀让他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而后他们都收回了目光,并不想与对方有交集。
七刀自己未曾立帐,去了杜城的军帐。杜城惊讶:“怎么了?”
“姐姐这几天要练功。”七刀道,“我跟你挤几天。”
杜城看他脸色不好,没忍心揭穿他。竹生每天早晚都练功,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们几个人谁不知道。
竹生此时倒也真是在练功。
自醒来就忙到现在,竹生终於有时间打坐吐纳。她瞬息便入了静,潜入了祖窍中。
曾经漆黑的空间再不是一片黑暗。头顶的星辰虽然依旧黯淡,整个空间却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竹生伸出手,能隐约看到自己手形的轮廓。
这是因为,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