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锋之为,在打消敌城侥幸之心。”
“臣不敢说知兵事,亦知其后必再无此固守不降之城。”
“此事,有违仁道,然……利澎国,利澎军,利澎民!”
“你说的都对。”竹生道,“我明白。我懂。”
“那,我心中的愤怒和憎恶又该怎么办?”竹生问。
范深闻言抬头。
和七刀在一起后,竹生变得生动,有活力,有喜怒哀乐,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但此时,范深看到他面前的竹生,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那个竹生,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缥缈如神女。
“请君……”范深再次深深的拜下,额头触到了手背,“朝堂之上做君王,朝堂之下……再做自己。”
他的君王最终还是理智的听从了他这个首相的谏言。但她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
他退下的时候,隐隐听到她呢喃:“成大事不拘小节啊……”
那是谋士们最爱用来说服君主做决策的一句话。但他太过了解竹生,了解她的为人,她的底线,所以从未用过这句话。此时他听竹生自己喃喃自语着这一句,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他退到殿门口的时候,竹生忽然抛给他一句:“可是要遂了你的心了……”然后便不再理他。
那一句没头没脑,当时范深竟没明白过来。
直到今日,金殿之上,他才恍然。
七刀出征,竹生独守空闺五年。
她是君王,她拥有澎国。她拥有七刀,却并不被七刀拥有。在情事中,她当是不被束缚的那一个。这是上位者的特权,君王的特权。
她纵是有别人,也没人会因此指责她。便是赵锋自己,又敢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可竹生没有。
可这样的竹生,在见到阔别五年的情人时,她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她看七刀的目光和她看别的将领的目光没什么两样。
范深於是恍然。
原来说的是自竹生有孕,他就一直想将七刀与竹生、毛毛剥离……的这个心愿啊。
七刀跟着内侍前往后宫。
竹生自入主长宁宫,便不许宫中再增内侍,亦不许罪人入宫。长宁宫的内侍便逐渐的减少,亦不许他们接近毛毛身边。但七刀留宿宫中的时候,从来都是这些内侍侍奉他的。
他喝了些酒,但脑子还一直保持着清明。分别五年,再见到她的头一晚,他不想大醉度过。
他自觉身上酒气重,便让内侍先带他找间殿室重新洗漱了一番。他还让内侍给他寻来了剃刀,将蓄了三年的胡子都刮掉了。光滑的下巴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他比竹生小四岁,本想着留着胡子能看起来跟竹生差不多。谁想竹生看起来跟他走时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哪里像三十六岁的妇人。
三十六岁,许多妇人已经做了祖母。竹生看起来却还像二十七八的模样。
席间他看见了范翎,那才像是三十六岁妇人该有的模样。不,实际上范翎养尊处优,比起民间妇人,保养得已经算是很好了。可跟竹生比,仿佛就快要差辈分了。
这么看起来,反倒是他留起胡子来显得老相了。
竹生说过,喜欢他的身体,也喜欢他的脸。他恐自己老相了,竹生会不喜欢。虽有点舍不得留了三年的短髭,但还是……剃了显年轻点吧。
收拾俐落,又饮下了解酒汤,七刀随着内侍去往后宫。在后宫,内侍退下,换作宫女引路。
他跟着宫女走了一段,停下脚步,问:“这是……”
“陛下吩咐,先带将军去东宫。”宫女答道。
想起白日里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个孩子,七刀的眼中有了笑意。
东宫灯火通明,毛毛在正殿盼着自己的父亲。
可盼来盼去,等他的父亲终於站在他眼前,给他行过臣子之礼,口中称过“殿下”之后,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殿之上隔得远,有种朦胧的美感。而且在那种场合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他就可以坐在那里,脑子里各种幻想以后和父亲的相处。
真的父亲到了跟前,才发现其实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那一声“父亲”便叫不出口。虽然明知道他与他的见面,当以国礼为先。但他还是失落了……
总觉得“父亲”,不该是这种感觉。
他正犹疑着是叫“父亲”还是叫“赵将军”的时候,七刀已经直起身来。他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太子,嘴角微翘,道了句:“请恕臣无礼。”
毛毛都没反应过来,男人有力的双手就插入了他腋下。紧跟着就腾云驾雾一般被高高举起,转圈!
“毛毛!”那个男人看起来特别的开心,举着他问,“记不记得我?”
他举着毛毛转了好多圈,才把他抱在怀里。毛毛有点头晕,但他很兴奋,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就是这种感觉!
这就是“父亲”啊!
“父亲!”毛毛终於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