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大妮儿抱起,准备带她离开,大妮儿却揪住她胸前衣襟,道:“屋子里……屋子……”
竹生便抱着大妮儿进入正房。屋中满地狼借,显然已经被翻箱倒柜的翻检过一番。
大妮儿道:“那只箱子……”
地上有两只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杂物洒得到处都是。竹生走过去,把大妮儿放在其中一只箱子旁边。
大妮儿吃力的把箱子盖上,手指在箱子侧面的镂刻花纹上抠了几下,再打开箱子,原来的杂物都不见了,箱子中赫然有个孩子蜷缩着身体,睡得正熟。竹生能用眼睛看到那孩子,神识却觉察不到他。她猜到那孩子身上,必是有着能隐匿自身的法宝。
“升儿,升儿!”大妮儿唤醒那孩子。
“阿婆……”升儿揉揉眼睛,问道,“爹呢?娘呢?”
“都死了。”大妮儿道。
升儿僵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不许哭!”大妮儿严厉的道,“乔家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还要靠你报仇!告诉我,我们的仇人是谁?”
乔升咬住嘴唇,拼命憋住眼泪,道:“滨州刑家,刑六郎。”
大妮儿喝道:“你要怎么做?”
乔升哽咽:“杀了他。”
大妮一句紧似一句:“怎么才能杀了他?”
乔升大哭:“修、修炼!”
大妮儿绷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下就要摔倒。竹生伸出手臂揽住她。
大妮儿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劲来,道:“此处不宜久留。”
竹生点点头。
多了个孩子,她同时带两个人,颇是不方便。但也难不住她。她去摘了外面几具屍身的储物法宝,那三个黑衣人不过是筑基,她轻松的就抹去了那些法宝上的神识。果不其然,那个首领模样的人储物法宝中,有小舟状的飞行法宝。她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先匆忙炼化了那法宝,将大妮儿和乔升都抱上小舟,又收敛了院中几具屍身。
小舟在黑夜中悄无声息的升空离去。
乔升被他的阿婆告知:“这是你五姨婆。”但他刚刚失去了父母,对什么姨婆的出现毫无兴趣,只是又惊又俱,缩在大妮儿的身边,忍着泪,唯恐阿婆也离开他。恐惧中,昏沉沉的听着阿婆和五姨婆絮絮低语。
“当日被牙人买去,离了父母,很是惶恐惧怕。后来知道去处,更加惶惶不安。”
“有些被卖到鼎楼去了……我只通两窍,不能修炼,也不是炉鼎体质,就被卖到别人家去做家伎……你知道的……”
“我很幸运,第一次被派去‘招待’客人,便遇到了我家道君。道君很喜欢我,第二日便向主家讨要了我。那刑六郎便将我送给了道君。”
“他对我很好,后来还重金为我求得了驻颜丹……”
“他是器师,热衷於矿物采探……无意中发现了这条灵脉,知道自己吃不下,想与刑六合作。”
“刑家却想独吞……道君殒身,我带着儿子媳妇,一路逃到这里,还是被发现……”
一个甲子的人生便在小舟里被浓缩。竹生一直坐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及至被问道她自己的人生,她才低声的也给她讲。
“你走后,爹娘觉得养不活我。爹便将我带到深山中遗弃。”她道。
大妮儿闻言,目光晦涩,沉默叹息。
竹生却缓缓道:“他丢下我走了,走到半路,却又回来了。他没有遗弃我,最后,还是把我带回了家。”
大妮儿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后来,遇到一个修士,给了他们金银,说要带我走。他们以为,我是去修炼,开心的送了我走。”
大妮儿嘶哑着喉咙道:“结果呢?……是叫你去做炉鼎?”
竹生颔首道:“差不多是那样罢。”
“后来我也是遇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有几次差点死了,也有完全不想活的时候……总归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道。
小舟里便响起大妮儿幽幽的声音,道:“他们没丢下你,就好……最初的时候,我常常会做梦梦到他们来找我……可我被卖得太远了,他们不可能找的到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说……他们……找过我没有?”
竹生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一定找过的。一定的。”
大妮儿的眼眶湿了。
活了一辈子了,许多许多事都慢慢忘记,幼时的回忆却越来越清晰。那土坯房子里的矮灶和吱呀吱呀作响的纺车,怎么都忘不了。也曾想过当年要是嫁给猎户就不用离开父母,可那样……就遇不到她的道君……
她严厉苛刻的要求乔升不要忘记仇人,寄希望於孙儿能为她的道君复仇。可当生命走到尽头时,又后悔自己将仇恨灌输给这孩子。
“忘了吧……”她流泪看着乔升,“别去杀刑六郎,你好好的活……”
乔升茫然。阿婆一路上日夜让他记住仇人,让他记住复仇,怎地忽然又让他忘记?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大妮儿让他取出了那片重要的玉简,亲手交给了竹生,道:“地图在里面。你……你妥善处置。勿要叫人知道,小心怀璧其罪……”
竹生接了。
“求你,给这孩子寻个可靠的宗门,让他有个依靠,能安稳长大……”
竹生应了。
大妮儿撑了一晚上的这口气终於泄了。
“你说……凡人和修士……死了以后,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吗?”
“要是同一个地方,就好了……还能再见到我家道君……”
“真幸运……”
晨曦破晓的时候,她合上眼睛,从此再没睁开。
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