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鱼公子(七)
「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着人间衣……」
玉指轻弹,琴声嫋嫋,歌姬低声吟唱着小曲,时而莞尔一笑,时而媚眼轻抬,看向满座饮酒的宾客。
宾客都是文人雅士,腹有诗书气自华,来者都是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但在这群人中,有位公子,最惹人注意。
那公子年纪尚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他倚在矮桌旁,好看而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杯酒,眉宇之间藏着倦懒,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迷醉。
他的脸很白,唇色也有些苍白,轻睁的眼底含着淡淡的漠然和倦意。
曲儿很好听,唱歌的姑娘也很美。他看向她时,发现那姑娘也总在看他。
美眸含笑,肤色娇人。
是个绝美的姑娘。
多看她几眼,她俏红的脸上又添红妆。
明明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却在努力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见过许多世面的人。
他不由一笑,这一笑,看得那歌姬手指一震,顿时弹错了一个音。正沉迷听曲的众人觉得扫兴,闹哄起来,闹得少女的脸上飘红,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人群之中,有个俊美男子起身朝她走去,俯身将穿得累赘的歌姬抱入怀中,说道:「今晚,你是我的。」
这亭楼听曲,歌姬不是不可以抱走,只要歌姬也愿意。
听曲的人中早就有人等着这一曲结束,上前问话,这会见有人捷足先登,纷纷起哄,拿出钱财要抢回歌姬。
少女窝在男子怀中,眨着明眸看他,脸上红如胭脂:「我跟你走。」
失望的众人更是喧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重新等着新的歌姬上楼抚琴吟唱。
亭楼有三楼之高,少女稳稳地窝在他怀中,抬头看去,能看见他洁净的下巴,还有俊美的侧脸:「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他笑了笑,走到一楼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他甩手将她扔了进去,扔得她直皱眉,还没揉揉痛处,见他也俯身进来,立刻端坐好,又眨巴着眼看他,倾身枕在他的膝头上:「郎君我们去哪?」
「我也不知道。」他握了她的下巴,盯着这张美艳的脸,说道,「不如就在这。」
少女的脸色微变,腰带一松,已经被他扯开。她的脸色更加难看,随即外衣被剥下了。
正是深秋,她里三件外三件地穿了足足六件,被他卸下一件,却让她有些慌了。
她跪坐在马车夹板上,姿势僵硬。直到又被他除去一件衣裳,她才回过神来,抓住他的手,咬唇道:「不要碰我。」
已经握住她第三件衣裳衣襟的他忽然笑了,松开了手:「不装了?」
少女拥紧自己的衣裳,退到他的对面,爬上位置上坐好,说道:「你故意逗我。」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下去,没想到脱到第三件衣服就受不了了。」他倚着车厢,眼神又变得慵懒,「既然脸皮薄,何必来做这种营生。」
好玩的事没了,一切又无趣了起来。
「你也知道是营生。」少女已经束起了腰带,抬了抬好看的眉眼,借着时而掀起的车帘看他,外面明明灭灭的灯火,也将他的脸映照得明明灭灭,「我喜欢你,公子。」
他盯着她问道:「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张脸?」
「是啊。」
「庸俗。」
「凡人就是这么庸俗的。」少女手中绞着辫子,歪着脑袋看他,头上的步摇撞得叮当作响,如这马蹄声一样清脆,「我可没有那个闲情去探究一个陌生男子的心,当然是先看脸的。」
他终於又笑了,问道:「你叫什么?」
「晚晚,你呢?」
他想了想:「鱼。」
「姓鱼?这姓氏很少见。」晚晚还在看他,「鱼公子,我不贵,你一晚给我十两就好,你要是乐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半年,可以给少一些。」
鱼公子看她一眼,问道:「谁教你说的这些?你还是处子之身,长得又这样好看,今晚你只要十两银?」
晚晚的脸又红了,低头摸了摸耳朵:「那你乐意给我多少钱?」
「不给。」
晚晚睁大了眼,只见他眼底已经冷漠:「因为我不会要你,下车。」
马车已停,晚晚有些气恼地看他:「那你将我抱回去!」
鱼公子看着她,探身就将她抱住,俯身抱出车外。此时车已经离那亭楼有一段距离,他想了想又将她扔回去,示意她看车上的小宝箱:「给你。」
晚晚没好气地打开箱子,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夺目的光芒映得她双眸明亮:「都是给我的?」
「是。」
「那我要做什么。」
「闭嘴。」
晚晚立刻捂住嘴,这个简单,比伺候这脾气古怪的公子简单多了。
她双掌捂得很宽,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直在他脸上转悠。
俊美无双,就是冷漠了些。
鱼公子已经闭上双眼,可还是能感觉到对面的姑娘在看他。他耐住了性子,直到那灼灼目光沉落,他才睁开眼。对面的姑娘,已经蜷在角落里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个宝箱子。
姑娘睡得很熟,脸上抹着浓妆,堆着厚厚的脂粉,跟她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
发髻上插满了首饰,脑袋看着都重了好几斤。
「叮叮当当。」
发上的步摇一直随着马车晃动,发出聒噪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伸手要将她的步摇摘下,刚碰到,就被她抓住了手,嘀咕道:「小偷。」
他轻笑一声,不摘她的步摇了,直接将她抱起,让马车停下,将她扔在了空无一人的郊外,连看也没看一眼,说道:「走。」
车夫看了一眼那还在睡觉的姑娘,叹道:「可怜。」
「你走不走?」
「走走。」
车夫摇身一变,化身一条巨大的锦鲤,载着鱼公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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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着人间衣……」
歌姬的嗓音可绕梁三日,嫋嫋传到二楼,让正在上楼的人微顿脚步。
可他还是走了上去,正在抚琴唱曲的人,果然是那个少女。他寻了个位置,拿了酒杯浅酌,幽幽看着那弹唱的姑娘。
她的脸上还有一块红痕,哦……他想起来了,昨晚扔她的时候,好像是脸朝地来着。
晚晚美眸流转间,也看见了他。
鱼公子觉得,要是旁边没有其他人,说不定她会拿着琴过来砸他的脑袋,再骂他一顿。
他笑了笑,这一笑,又断了她的琴音。
此时已经有人走上前去,说道:「姑娘今晚就跟在下走吧。」
晚晚抬眉,还没说话,就见那俊美又可恨的公子过来,弯身捉了她的手腕,说道:「跟我走。」
「不……」
「一个宝箱。」
被扔在郊外是真,可箱子里的珠宝也是真,只是被扔,又不用伺候,晚晚合计了下,就跟着他走了。
走的时候略有些垂头丧气,瞧着拉着她下楼的男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骨气?」
「骨气是什么,比得过金银珠宝么?」
「比不过吧,至少现在比不过,否则也不会再跟你走了。」晚晚说道,「你今晚丢得轻一点,不要把我往有石子的地方扔,硌得疼。」
鱼公子笑笑,到了一楼,将她塞进马车,说道:「你不要睡就好。」
「我跑了一天,唱了一天,累呢,马车跑得这么稳,颠得我犯困。」晚晚又道,「你又不要我,为什么今晚还要带我走?」
鱼公子看着她,将她拉到怀中,摸着她娇嫩的脸颊说道:「谁说我不要你?」
怀中的少女今晚少抹了些脂粉,脸上的绯红十分明显,她轻轻呼吸,没有吭声。
鱼公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她。
过了许久,他发现她又睡着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很可笑。
他竟然抱着一个庸俗的凡人这么久。
顿觉心烦。
「停车。」
「嗯?」
「扔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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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凤凰栖。不饮俗尘水,不……」
晚晚的嗓音微微沙哑,不再是前两日妙人的歌喉,听得一众人皱眉,喝起了倒彩。
她弹得也累了,可还是继续弹唱,终於有人忍不住,说道:「你的两日情郎去哪了,怎么不跟他继续快活去了?」
晚晚脸色微变,仔细辨认这人,正是昨日求而不得的那位客人。
她看着底下这些文人骚客,心觉虚伪。
「要是今晚他不要你,那你跟我啊,一定让你更快活。」
晚晚惨白着脸看他,指下再也弹不下去。人群中,忽然有一声嘲讽轻笑。
「你?」那人冷声讽刺道,「算什么东西。」
那人一顿,就见一个俊美非凡的公子上前,再次在他面前抓住了歌姬的手腕,要将她带走。他伸手拦住:「她今晚是我的,否则以后别想在这唱曲得赏钱了。」
「她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鱼公子冷眼一盯,盯得那男子不知为何心惊,再不敢拦他。
晚晚埋头跟他下楼,始终一言不发,被他塞进马车,也没说话。鱼公子握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问道:「哑了?」
「我睡了,你继续扔吧。」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苍白的脸上像写着四个大字——视死如归。
他笑了笑:「我不扔你。」
「哦。」
他恼怒:「你『哦』什么?」
「我不信。」
他又要发怒,就见她脸色愈发苍白,握着的下巴,也渐渐发冷。他微顿,面有嘲讽:「病了?」
车外赶车的人幽幽道:「接连两晚将一个娇弱姑娘扔在荒野,不病才怪哟。」
「你闭嘴。」
姑娘已经紧闭双眼,整个脸蛋都是凉的。
他松了手,她就像一件没有架子的衣服瘫在他身上,气喘得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