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一怔,的确如此,从来只听说这洋房是位白俄贵族建的,然而任谁都叫不出这人的名字,这人后来去了何处,也无人能说得上来。
贺云钦给她拉开车门,等她坐好,从另一边上了车:「要是你担心说服不了岳母,我来跟她老人家好好沟通。」
红豆看他一眼:「我倒不担心这个,但问题是从前虞家的下人都散了,新房子比同福巷那寓所大上许多,若真搬了家,周嫂一个下人忙不过来,得另雇下人来做事,可如今打仗的传言甚嚣尘上,下人一时也不好找,何况我们家家当虽不多,搬起家来也极麻烦,就算手脚再麻利,起码也得三四天才能搬完。」
她扳着手指头一件一件数着,声音又清又甜,他听了一晌,不自觉摸摸耳朵,仍觉得痒,干脆道:「这些事都交给我,只要岳母和大哥不反对,两天之内就搬完。」
红豆只得道:「好吧。」
到了贺公馆,一家人刚用过早膳。
看贺云钦总算回来了,贺孟枚肃容对贺云钦道:「我正要找你,你同你大哥到我书房来,我有要事要跟你们商量。」
贺云钦默了默,应道:「好。」
温声对红豆:「你回房等我。」
红豆点点头,上午第一堂本就无课,之所以要去学校,是因为话剧换了男主角,她身为主角,必须跟对方重新对戏,说来并未定死时间,晚去一会也无碍。
於是上了楼,刚要进屋,贺太太身边的下人过来道:「二少奶奶,太太请你过去。」
红豆只得歇了回房的打算。
贺竹筠也在,婆婆坐在沙发上,贺竹筠倚着扶手,母女俩像在商量什么事。
一见她来,贺太太便招手:「好孩子,你来看看这个。」
红豆近前坐下,含笑看婆婆手里的东西,一愣,上面竟全是英文,再一看,原来是美利坚的大学介绍。
贺太太读女子大学的时候学过英文,以她的程度,勉强能看懂英文字报,看红豆望着报纸,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现在世道不太平,家里就你和竹筠最小,万一打起仗来,书是念不下去了,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是不能耽误你们的学业,这里是美利坚几所名声甚佳的好学校,说来各有千秋,你看看你属意哪所大学。老二这孩子倔得很,如今内忧外患,论起主张,跟他父亲和大哥一样,一定是要实业救国的,到底如何拿主意,还得你们小俩口自己商量。」
红豆万想不到婆婆竟是要同她商议这件事。
贺竹筠笑道:「二嫂的功课这么好,不申请一流大学就太可惜了,我么,选学校还是其次,原来学的是外文专业,若真到美利坚去,只得另换专业,可我到现在还没想好换什么专业,二嫂,你有什么好建议。」
红豆虽有申请留洋的打算,但前提是不跟贺云钦分开,听了这话,笑道:「还得看你自己的兴趣,你二哥认识的美利坚教授多,回头跟你二哥商量商量。」
贺太太微笑道:「上月潘太太他们一家才从美利坚回来,说起那地方样样都很方便,咱们将就着住个几年,等国内形势好了再回来也不冲。我常对老二说,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何处不是救国?非得拿血肉之躯来救才叫大英雄?修铁路、运货资都叫救国。当然,这件事并未说死,先看看局面怎么变化再说。」
贺竹筠亲亲热热搂着红豆,压低声音道:「反正我知道,二嫂在何处,二哥就在何处。」
而后又扬声道:「何况还有我和母亲呢,二哥必定舍不得跟我们分开的。」
贺太太道:「早上看报纸说,横竖这仗今年是打不起来了,所以这事也没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回头你和老二再好好商量,晚上我约了几位太太来家里打麻将,到时候再问问谁家千金在美利坚念书。对了,你大嫂说近来你们学校要排话剧,红豆,你们在排什么话剧?」
红豆静了几秒,笑道:「教育系和国文系合演一幕戏,叫画皮,母亲要带几位伯母过来看么,我要同学给您在前排留座位。」
贺太太脸上笑意漾开,这孩子性子极讨人喜欢,从不扭扭捏捏的,话还说得坦荡漂亮,笑道:「你们年轻人排的戏,我们这些老婆子就不去凑热闹了。对了,新沙逊洋行送了几双小羊皮做的高跟鞋来,样式做得不错,就是颜色太鲜嫩了,像我这种年纪,穿出去难免让人笑话,我们几个鞋码相同,我这就让他们送来,你和竹筠挑着分了。」
这时下人送茶进来,贺竹筠慢条斯理喝着茶,想起一事,问红豆:「二嫂,我听说原来的男主演不演了?」
红豆点头:「那人家里有事,临时换了上海大学的一个学生,台词已背好了,今天到我们学校来对对戏,晚上就要开演了。」
「这人演得如何?」贺竹筠往嘴里放了粒茶梅。
红豆只觉得那茶梅极好吃,一粒又一粒,竟怎么也停不下来,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是上海大学余校长的长孙,平时总在学校演话剧,行与不行,等会去学校对戏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