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这些常委可是齐心协力,一团和气,可是谁又能感觉到这十几个执掌芦北县大权的人,各自揣着什么心思呢。
县委招待所的主要工作就是迎来送往,对各级领导基本上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十分的尽心尽力,因为来这里就餐的食客们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但是,要论起来,他们最为尽心的,还是芦北县的这些常委们,毕竟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存在。
今天的聚餐,倒也称得上气氛和谐,只是,诸位领导可没有心思享受这些美味,一盘盘精心烹制的菜肴,吃起来都是味同嚼醋似的,浅尝辄止,十几个人喝了两瓶酒就散场了。
“王县长,明天的事情,咱们不如退上一步吧!”杜自强在离开县委招待所的时候,坐上了王子君的车,沉吟了一下,轻声的说道。
和王子君打了一年多的交道,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花样翻新,手段百出,几乎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一个挂职副县长到现在的县长,不论经历了多少风雨,从来没有吃过亏。而现在这种情形,这个挫折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了。
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那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被撞得头破血流,眼下杨军才故意扩大这项决策的影响力,为的不就是让王县长吃个大亏么?
“王县长,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必要接他这个招儿。更何况,邓小平同志也说过,退步不等於退缩,而是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厚积薄发而已。”杜自强将斟酌了一番的话,缓缓的说了出来。
王子君点了点头,他知道杜自强的劝解出发点是善意的。杜自强这是怕自己顶的太狠,明天丢面子。
“我知道,谢谢杜县长。对了,花山乡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王子君朝着杜自强笑了笑,轻声的问道。
提到花山乡,杜自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不容乐观啊,王县长,以前我也觉得花山乡的那条示范街搞得不错,很好看,可是,看了派出所的材料,我才知道,为了建设这条街,陈进堂用行政手段强拆了二十多家的住房,有经济能力的还好办,虽然落下了不小的窟窿,但是好说歹说总算盖了起来。最可怜的是那十几家贫困户,直到现在还在亲戚家借住呢。你看,这是我到现场调查时拍的照片。”说话之间,他就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遝材料递给了王子君。
接过材料,王子君就借着刚刚打开的车灯看了起来,就见一条笔直的路,很有小城的气息,而在这路的两边,都是两层小楼,每一户都贴着白色的瓷砖,看上去整齐划一。只是随着一张张照片的翻动,展现在王子君面前的却是很多楼下都长了草,看起来十分的荒凉,显然很有一些小楼有些日子没人用了。
不过和这些比起来,更让王子君瞠目结舌的却是几张从另外一侧拍的照片,就见这些照片的二层之上,临街的那一边竟然是一堵孤零零的墙!
前世在乡下生活过多年的王子君,怎么会不明白这些预示着什么呢?他的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
收起照片,王子君陷入了沉吟之中。一个个念头,在他的心中不断闪动。花山乡的那条街,建成已经一年多了,竟然还有十多户在亲戚家住着,这些人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尽管开始的时候,王子君只是想把这个小城镇建设一刀切当作一种反击的手段,但是,随着杜子强的深入调查,一股发自内心的怒意,从他的心头直升而起!
“陈进堂干的好事!”王子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接着沉声道:“这些住户现在的情绪如何?”
“怨气很大,王县长,现在花山乡的党委书记王茂才也着急啊。花山乡眼下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因为拆迁产生的这些遗留问题,王茂才怕群众上访,心里不踏实啊。他也想解决,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乡财政都是吃饭财政,除了欠帐,根本就没有钱,那些拆迁户他安慰了好几次,只是,生活不是光靠安慰能解决问题的。”杜自强说话的声音,不觉间就低沉了下来。
“拉下一摊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谁拉的屎谁解决!”王子君冷声说了一句之后,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杜自强看着神情凝重的王子君,心里涌起一丝隐隐的失望,看了花山乡的情况之后,本来想要王子君这个县长想想办法呢,却没想到,王县长居然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谁拉的屎是该谁负责解决,问题是,现在那些拆迁户的事情,却是已经无法再拖下去了!
张了张嘴,杜自强还是将这些话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此时,王县长最为闹心的就是市容整治这一块了,一旦明天的常委会通过这个决议的话,那王县长面对的压力就会更大。
官出政绩,政绩出官,形象工程就成了必要的手段之一。尽管中央三令五申,明令禁止形象工程,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因为形象工程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仍然被急攻近利的官员们所推崇。
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本来还像水一样流淌的小夜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蔡辰斌给关上了。
到了杜自强的家门口,杜自强和王子君打了个招呼就下了车。就在王子君和杜自强招手再见的时候,一阵摩托车轰鸣而至,一身警服的杜小程从远处飞驰而来。
虽然路灯昏暗,但是有几天不见这个贤侄女的王子君,在看到杜小程的瞬间,还是觉得一股亲切感从那制服美女的身上直冲而来。
看着犹如小燕子一般挎着杜自强的胳膊进家里的杜小程,王子君的心中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一丝羡慕。而就在他缓缓关上车窗的时候,却见那正进门的女子突然朝着他招了招手,瞬间的回眸,满是调皮之意。
这个调皮的丫头!心中自语了一句,王子君的心情却是瞬间好了不少。
“王县长,咱们现在回家吗?”蔡辰斌回头朝王子君看了看,轻声的问道。跟了王子君这么长时间了,蔡辰斌对於王县长很是了解,虽然王子君说谁拉的屎谁解决,但是他心中清楚,王县长并不会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的。
“去转两圈吧。”王子君看着外面行人依旧不少的街道,轻声的说道。
“好咧。”蔡辰斌答应一声,开车就朝着县城外飞驰而去。芦北县城很小,只是一会功夫,蔡辰斌就开着车到了环城道上,因为王子君不开口,蔡辰斌心中虽然有不少的话,但是此时也只能闭着嘴巴。
“辰斌,你说花山乡的事情怎么解决才好?”半响功夫,王子君才突然开口道。
蔡辰斌知道王子君坐在车里绝对不是闲着无聊看风景,而是在思考问题,只是,王县长突然问他这么个问题却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沉吟了一番之后,这才犹豫着说道:“王县长,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我觉得要解决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上级重视,从上发力吧。”
“三天不见,当刮目相看。辰斌,这才几天哪,你就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看来,只是让你给我当司机有点委屈你了!”王子君呵呵一笑,由衷的对蔡辰斌夸奖道。
自从蔡辰斌给王子君开车,几乎是很得王子君的赏识,而他的地位,也随着王子君水涨船高。现在就算是县里局委的一把手,见了蔡辰斌也是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如果不让蔡辰斌给王子君看车,他才急呢。
“王县长,您别夸我,那都折煞我了!我还是愿意给您开车。”蔡辰斌心中念头闪动,但是嘴上却很是小心的说道。
“辰斌啊,你的心思我知道,当司机看上去威风八面,但是你总不能当一辈子吧,趁着现在年轻,在一些职位上磨练磨练,冲早你也要独挡一面的。”王子君哪里会不知道蔡辰斌的心思呢,往后座上一躺,笑着说道。
蔡辰斌点了点头,还是谦虚的说道:“王县长,您别撵我,我还愿意再跟着您学习学习,有些东西还是我无法企及的。”说完这些,他就转移话题道:“王县长,明天常委会如果通过了陈进堂的搞法,那岂不是说又有不少人得倒霉了?”
“也不算什么倒霉,只是几个月挣的钱都要贴在门头装修上了而已。”王子君稍微沉吟了一下,轻声的说道。
“王县长,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么胡作非为吗?”蔡辰斌说话之间,就将车开的越加的缓慢。
“现在市里的领导支持陈进堂的想法,就算我极力反对,恐怕在常委会上也是势单力薄,没有什么胜算了。”王子君声音低沉,看了蔡辰斌一眼接着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件事情,有点风险。”
“王县长,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为了这个形象工程,政府受益,总不能让老百姓买单吧?做小买卖挣几个小钱儿不容易!”在王子君的目光之下,蔡辰斌突然胸脯一挺,豪情万丈的说道。他跟着王子君时间不短了,特别希望的就是这种机会。司机虽然跟领导很近,但是要想成为一个领导真正的心腹,那就需要共同患难。
王子君笑了笑,点了点头。
“陈县长好。”满是讨好的声音,在陈进堂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作为县里的副县长,几乎每天上班的时候,都会有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这么恭敬的给他打招呼,但是今天,陈进堂觉得这声音格外的顺耳。
虽然给他问好的还是那些人,而且跟他打招呼的话也是相差无几。但是,在这些话里蕴含的深意,却是让陈进堂欣喜不已。
陈进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安於现状的人,更不是一个固步自封的人,他知道要想爬的更高,那就要付出旁人不能付出的努力,更要抓住别人都抓不住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时机也到了,终於是他陈进堂收割的时候了。虽然这种事情代表着他将要得罪那个让他都感到头疼的人吗,但是在该得罪的时候,他绝不手软。
“进堂,明天就看你的了,只要能够将这件事情办成了,杨书记那里可是不会吝啬的。”想到陈路遥在昨晚给自己打的电话,陈进堂的心里就像有一把火焰一般的升腾。
“陈县长,走路悠着点儿,小心路滑摔着了。”淡淡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的讽刺,从远处传来。听到这声音,陈进堂心中登时升起了一丝怒意。不过这丝怒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肖县长好,我这腿脚走乡下的泥路走多了,再滑的路也都走过,也滑不倒咱的。”虽然已经算是撕破了面皮,但是对於肖子东,陈进堂还是不正面对抗。这倒不是说他多么隐忍,而是觉得肖子东现在还是常务副县长,自己要是和他吵起来,对自己没有好处。
“那就好,那就好啊。”似笑非笑的肖子东转身而去,看着肖子东那得意万分的表情,陈进堂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暗骂,你他娘的得意个什么劲儿啊,等杨书记坐稳了芦北县的天下,你还能再蹦躂几天呢?
陈进堂的办公室只有两间,虽然不是太大,但是很整洁。一走进办公室,陈进堂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副挂在自己座位之上的鹰击千里的图上,脸色的得色不由更多了几分。
看着图上矫健的雄鹰,陈进堂就觉得自己已经化身成为了那展翅高飞的雄鹰,将要翱翔九天。
而今天,将是自己事业起航的又一个开始。
“陈县长,这些文件需要您批阅。”陈进堂的兼职秘书小牛,快步的走了进来,很贴心的先将一杯已经沏好的茶放在陈进堂的身旁,然后手拿着十几份文件请示道。
对於小牛,陈进堂还是比较满意的。这小牛可以说是他的心腹,乃是陈进堂在花山乡当一把手时的党政办副主任,陈进堂进入芦北县政府当副县长之后,就把这个为人机灵的小牛借调到县政府办了,依旧为陈进堂服务。
看着小牛那充满了谦卑的面容,陈进堂就觉得一阵的舒坦,此时的他,哪里有什么时间批改这些文件。朝着自己的办公桌一指,陈进堂很是随意的道:“小牛,这两天大院里有什么讨论没有?”
“老板,这两天私下里的议论可不少。大致都是说老板您要一飞冲天,说实话,我都有点借光了,昨天晚上光接到的请客的电话就有五六个呢。”小牛虽然年轻,但是很是机灵,他知道陈进堂此时喜欢听什么,因此,就拿着这些话来给陈进堂掏耳朵了。
果然,陈进堂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手指着小牛道:“你小子!自己人,不要光捡好听的给我说,我知道,有些人,是不会说我好的。”
小牛嘿嘿一笑道:“陈县长您太谨小慎微了,这样的人虽然存在,但是我觉得不会太多,大院里什么风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看到您出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挖空心思等着巴结您呢。再说了,现在整个大院里谁不知道我是您的人呢,就算对您有所不满,小牛也是听不到这些话的。”
“嗯,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以后可得给我把耳朵支愣好了,听到什么舆论风声,如实给我说。”陈进堂点了点头,就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纠缠,而是沉吟了瞬间道:“小牛,你来县政府办也有几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小牛看着陈进堂高兴,知道自己的事情如果不趁机说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呢,当下赶忙一笑道:“陈县长,在县里当然比乡里强,我也愿意跟着您。只是,眼下我是借调过来的,在政府办基本上属於二等公民,我倒不是惜力,哪怕只是冲着不丢您的人,我也会尽心尽力干好工作。只是,这身份在这儿明摆着,好事基本上轮不着,大家私下里说,这些借调人员,那就是后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