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所有人感到惊诧莫名的是,一向以精明过人而着称的财务大臣,面对如此不公正的奖赏,竟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满,甚至连一点失落的神情都看不到。
相反,从这位以睿智和精明着称的人的脸上,众人还看到了一丝难以遏制的、得意的微笑。
说实在的,如果塔特尼斯伯爵仅仅只是淡然处之,或许众人还能够接受,毕竟和拚命为家族争取奖赏比起来,让那位不容许别人质疑自己决定的国王陛下恼怒,或许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但是,此刻这位财务大臣阁下居然显示出喜悦的神情,就显得有些令人感到费解了。
众人互相对望着,从对方的眼神之中,他们同样看到了费解和茫然,唯一例外的便只有那位参谋总长大人。
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面,总不可能是一个眼光短浅、头脑简单的人物,虽然对於这位参谋总长,群臣们并没有多少了解,作为军方之中数一数二的首脑人物,他不像塞根特元帅那样显露自己。
此刻,那位正在沉思之中的参谋总长,显然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目标。
他正思索着,那位至尊的陛下做出这样一番令人惊讶的决定,背后隐藏着的意图。
事实上,刚才法恩纳利伯爵的报告,令他的心情梢梢放松了一些,这篇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偏袒的报告,虽然未必会对克曼狄伯爵以及他所指挥的兵团有利,不过至少危害减少了许多。
身为钦差大臣的法恩纳利伯爵将得到侯爵晋陞,原本就是他们早已经预料到的,而这更令他的这份报告增添了几分份量。
事实上,原本他和塞根特元帅同样准备了几份报告,这些报告无一不指出,那位钦差大人在指挥防御的时候显得异常无能,以至於在战局最初的阶段,令守卫勃尔日的兵团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这些报告原本是打算,一旦法恩纳利伯爵在他的报告之中,对克曼狄兵团发起攻击的时候,用来反击的武器,但是此刻这些报告,显然只能够永远被封存起来。
法恩纳利伯爵的这份报告出乎众人预料,而国王陛下的赏赐,却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但是,此刻对於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奖赏,再一次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对於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国王陛下不按照其功勳来进行赏赐的话,毫无疑问,国王陛下对於在战役之中同样建立了功勳却有所疏漏的人,又会怎样对待呢?
只要一想到这些,参谋总长的头突然间痛了起来。
他非常清楚,如果不阻止这样的决议,将会造成灾难般的后果,但是他同样也非常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出来阻止这一切。
事实上唯一可以提出反对的,就只有因此而遭受最大损失的塔特尼斯家族幼子本人、或者是和他密切相关的财务大臣阁下。
这位参谋总长朝着塔特尼斯伯爵看了一眼,这位精明而又狡诈的家伙的反应,就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而这正是最令他感到担忧的一件事情。
众人的窥视,并没有令塔特尼斯伯爵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参谋长大人的那一眼,令他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了一下。
不过他的脑子里面可没有参谋长大人的那些烦恼,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将脑子转到那些东西上面去。
在他看来,这位参谋长大人只是看破了他为什么感到高兴的原因。
事实上,当他听到国王陛下的决定之初,确实曾经有那么一刹那,感到有些失落和不满。
不过他绝对不敢为了弟弟应得的那份功勳,而向这位至尊的陛下提出疑义,熟知陛下性格的他自然非常清楚,这只会令他丧失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国王陛下的赏识。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这位财务大臣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令他自己都感到错愕的是,他突然问发现,他所罗列的那些理由全都能够说得过去,而且对於他来说显得那样有利。
首先,自己和弟弟如果坦然接受国王陛下这看似不公的赏赐,毫无疑问,谦逊和容让的光环将加诸於他们的头上,这同样也将成为塔特尼斯这个名字之上笼罩着的光辉,就像此刻聪明和喜欢冒险,已然成为了外人对於这个家族的看法一样。
而对於国王陛下来说,毫无疑问,还得加上对王室无比忠诚这最为重要的看法。
这是用任何东西都换取不来的,而现在他和他的弟弟所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个绝对高不到哪里去的爵位而已。
事实上,精明的财务大臣,早已经私底下衡量过弟弟有可能得到的奖赏。
毫无疑问,只需要自己设法制造一些声势,令弟弟得到伯爵的晋陞,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过所能够得到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毕竟再如何破格提拔,一下子便达到侯爵的位置,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国王陛下再慷慨大方,也不可能做得如此过分。
以往这位伯爵大人确实将得到侯爵的位置,做为平生最大的梦想,但是此刻经历了这么多,获得了那一连串从来未曾梦想过的惊喜之后,系密特的哥哥早已经将当初的最高梦想,当作是早已经囊括於手掌之中的东西。
原本他还曾经想过,令塔特尼斯家族成为京城拜尔克之中众所周知的豪族,而现在,这位精明的财务大臣非常清楚,此刻塔特尼斯(16 K小说网,电脑站www.16 k.cn)这个名字在京城之中已然闻名遐迩。
但是想要挤进真正的上层交际圈子,却仍旧还不足够,在那里,是否获得国王陛下的赏识,或有多么巨大的权势,并没有太多用处。
那是个用关系和血脉围拢起来的地方,就像在蒙森特,塔特尼斯家族的成员即便再难以得到众人的认可,也会受到欢迎一样,那是个看重血缘而排斥外部的圈子。
不过系密特的哥哥对此,丝毫都不感到着急,他知道有一个办法,能够令塔特尼斯家族轻而易举地进入那个圈子。
唯一的前提便是,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没有关系。
以塔特尼斯家族此刻所拥有的权势,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一连串意义,想必愿意和塔特尼斯家族缔结婚约的豪门世家将蜂拥而至。
除此之外,小系密特同样也拥有着这样的能力,这位财务大臣甚至认为,自己的弟弟事实上已得到了那个圈子的认可,只不过弟弟身为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身份,令他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而已。
此刻,小系密特与其成为一个令所有人感到嫉妒的、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的挑战者,远不如仍旧像原来一样来得合适,甚至还能够因此而得到众人的同情。
而且深知国王陛下为人的他还猜想,这位以慷慨大方闻名的君王,或许会设法给予自己超额的奖赏作为报答。
这位财务大臣,甚至在替自己得到侯爵提升是否太过迅速,而感到担忧。
在他看来,成为一位侯爵,对於他来说原本就是冲早的事情。
不过他本来打算在十年之内达成这个目标。
这样既用不着担心别人的嫉妒,还能够用连续不断的出色表现,令国王陛下加深对自己的印象。
而且身在高位,能够参加眼前这样的重要会议,却偏偏只有伯爵头衔,本身便是一件非常引人注目的事情。
见多识广之后的塔特尼斯伯爵,已然不再对爵位和等级像以往那样热衷。
现在他更加在意的,是众人的目光,特别是身边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投来的目光。
这远比仅仅只拥有头衔来得更为有用。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财务大臣,突然间听到那位至尊的陛下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令他猛然间惊醒。
「我相信各位还记得,是谁在国库最为匮乏的时候,捐献出整整一百万金币,填补军费开支的不足。
「更何况,前线的战局是如此吃紧,但是更为紧迫的,却是如何源源不断的供应前线的需要。
「最近这段日子里面,各位想必都忙碌得焦头烂额了吧!
「在最为忙碌的时候,堆积在我面前的报告之中最多的,毫无疑问便是请求拨款的预算。」说到这里,这位至尊的陛下朝着两旁扫视了两眼。
当他的目光扫过其中的几个人的时候,眼神明显变得锐利了许多。
「胜利的喜悦,令我不再打算核查那些大笔预算的必要性,最近这段日子,我就在这里带着专家,看着财政署官员进行清算和整理,总数令我大吃一惊。
「当然其中的几笔累计起来的开支,同样令我感到大吃一惊,我实在不太希望在蒙森特发生的一切,在这里再一次重演。
「不过吃惊的同时,我也对塔特尼斯伯爵的能力感到惊讶,我相信没有他出色的谋划,这一次的胜利同样几乎不可能拥有。
「如果说,那些巨额军费是支撑丹摩尔这个巨人始终战斗的血液的话,那么这里毫无疑问便是供应血液的心脏。
「令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在此前找到了一颗强劲有力的心脏,塔特尼斯家族所拥有的精明的头脑,和这个家族同样拥有的冒险精神一样,令我的王国屹立不倒。
「在此我提议,给予塔特尼斯伯爵适当的嘉奖。」
这位至尊的陛下所说的话,同样没有引起群臣们的惊讶,唯一有些意外的是,众人原本并没有想到塔特尼斯伯爵的功劳,会被摆在如此前面。
第三功勳的位置,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原本应该属於统帅北方军团的总指挥官葛勒特侯爵所有。
此刻几乎每一个人都联想到,刚才国王陛下对於塔特尼斯家族幼子,那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奖赏,以及塔特尼斯伯爵脸上显露出来的,那一丝难以遏制的微笑。
所有人立刻恍然大悟,这是国王陛下对於塔特尼斯家族的补偿,这样一来,刚才塔特尼斯伯爵的反应,就没有什么不能够理解的了。
想到这里,两旁的群臣暗自感慨自己的愚蠢,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站出来反对和阻止。
而那位财务大臣塔特尼斯伯爵本人,虽然感到侯爵的晋陞到来得太早了一些,不过他也不会愚蠢地站出来,将这份奖赏推却出去。
向那位至尊的陛下表示了一番忠诚之心,这位以精明闻名,来自千里迢迢之外的外来者,终於得到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一时之间,塔特尼斯伯爵难以品味出自己心中此刻的感觉。
虽然侯爵的晋陞,在他眼里原本就是冲早的事情,虽然片刻之前,他已然拥有了得到提前达成愿望的预感,虽然这一切都来得理所当然。
不过此刻他仍旧感到,自己如同身处梦境之中一般。
这位来自北方那如同翡翠般碧绿天地的外来者,朝着四周扫视着,令他感到有些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找到他正极力寻找的人的身影,此刻他多么渴望,自己那心爱的妻子能够和他分享这份快乐。
他多么渴望能够告诉沙拉,当初他离开那熟悉而又热爱的故乡土地,将深深紮在北方土壤里面的根拔出,来到这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
当年那看上去毫无疑问是最为愚蠢的举动,此刻终於得到了应有的收获。
但是此刻,眼前的一切显得那样陌生,虽然这里是他的家,虽然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他亲眼看着堆砌起来的。
虽然重新用宫廷画家那真正能够称得上艺术品的绘画装饰一新的大厅,显得更为奢华和高雅。
虽然此刻这座宅邸之中,充满了丹摩尔王朝最为高贵的大人物。
虽然……
但是这位财务大臣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妻子。
突然间塔特尼斯伯爵想起来了,沙拉早已经前往北方领地,她已经离开自己身边好几个星期。
此刻这座宅邸里面,就只有他的母亲——他那位已将自己的心灵封锁在孤独和忏悔之中的母亲。
就在这一瞬间,塔特尼斯伯爵感到自己有些迷惘。
他非常希望能够看到家人,特别是他的夫人向他祝贺,祝贺他获得了他毕生渴望的地位。
但是此刻他却偏偏感到非常孤独。
那种难以名状的寂寞感,甚至令他产生错觉,这里根本就不是他的家,他真正的家应该在北方领地那座被遗弃的老房子里面。
塔特尼斯伯爵突然问意识到,不会有人真正庆祝他的晋陞。
沙拉和玲娣姑姑正在前往北方领地的半路上,而他的弟弟系密特,此刻或许正待在勃尔日的老房子里面。
塔特尼斯伯爵那微微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表现,并没有引起众人的质疑,虽然有些人暗自为财务大臣的失态而感到好笑,不过此刻众人更加关心的,是国王陛下对於这次战役之中功勳卓着的人员的奖赏。
这一次,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到完全出乎预料之外,接下来被这位至尊的陛下提到的,竟然不是葛勒特将军,而是一群从来不曾存在於他们记忆之中的军官的名字。
唯一能够知道的便只有,这些军官原本足驻紮在北方领地,一个叫做班莫的小地方。
甚至就连那位年迈的元帅,也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记忆深处找寻到这几个军官,以及和他们有关的功勳的记载。
那实在是非常不起眼的功勳,其中稍微醒目一些的,或许便是他们在勃尔日最为危急的时刻替那里解围。
但是这位元帅大人感到意外的是,国王陛下真正看重的,竟然不是这笔功劳,而是在此之前的那场规模小到了极点的战斗。
令这位元帅大人同样感到愕然的是,他居然找不到言辞来加以反驳。
国王陛下的解释显然有些偏颇,他将那场战斗之中的小小胜利,看作是这场艰苦战役之所以能够获得胜利的基石。
虽然有些牵强,不过一定要这样说的话,也确实说得过去。
更何况,这位至尊的陛下,还将圣堂大长老和波索鲁大魔法师这两位大人物拉出来,作为他的这番决定的证明依据。
这位年迈的统帅,绝对不会认为那只是国王陛下的托辞,他非常清楚,如果他向大长老和波索鲁大师证实,这两位一向淡泊名利的人,十有八九,会证实国王陛下所说的那番话。
不过,这同样也并不证明国王陛下给予的奖赏正确、合理。
在记忆深处,将那几份报告重新挖掘出来之后,这位年迈的统帅立刻明白,为什么国王陛下会突然间,给予这些原本并不起眼的功勳如此慷慨的奖赏。
毫无疑问,所有这一切的原因,都足因为那奇迹般的小孩——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
驻守在班莫的那支兵团,曾经给予过这个少年特别的帮助,而那支兵团为首的几位军官,显然和塔特尼斯家族的幼子,拥有着与众不同的友谊。
一想到这些,这位年迈的元帅,立刻回忆起了那几个此刻显得异常熟悉的名字:
兵团长伽马、第三骑兵队队长赛汶、巡逻队队长西格,这几个从国王陛下的嘴里吐露出来的名字,同样也曾经在塔特尼斯家族幼子递交上来的报告之中出现过。
朝着身旁的参谋长看了一眼,从后者的眼神之中,这位年迈的塞根特元帅也看到了一丝忧愁和无奈。
这位刚强而又严厉的国王陛下,显然越来越依赖於他个人的意愿,来分辨和对待他的臣民。
突然间,这位年迈的统帅警觉地意识到,或者这也意味着,国王陛下准备分化军队。
毫无疑问,这支原本没没无闻的兵团,将取代克曼狄兵团,成为北方领地新的王牌劲旅。
同样那几个受到提名的军官,也将令克曼狄这个名字,再也不会为人所想起。
这些新的英雄、新的勇士,同样也将是新的车运儿,和当初的克曼狄伯爵不同的是,这些军官因为他们和塔特尼斯家族的关系,显然会受到国王陛下更多的关注。
他们将是北方兵团之中迅速崛起的新贵,而这位年迈的统帅丝毫看不到有什么理由,能够压制他们,令他们无法崛起。
这位年迈的统帅彷佛已然能够看到,北方领地的军人们彻底分化、完全对立的两个阵营。
他甚至能够看到,那隐藏在遥远背影之中的冰寒剑光。
一切必然会发生,同样付出了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而此刻在魔族的威胁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
对於前线的将士来说,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明天,正因为如此,他们会为了自己的今天而尽力争夺,哪怕是为此而付出生命。
这位年迈的统帅,感觉到从来未曾有过的凄凉和悲哀。
他非常希望能够给予那位至尊的陛下一个严厉的警告,不过他非常清楚,他的警告所换来的,绝对不会是陛下的回心转意。
或许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
第二部第一集 国王的手段 第三章 不幸者
盛夏的拜尔克异常炎热。
自古相传的神话之中,天气之所以如此炎热,是因为诸神之中的火神,同时又是锻造之神的埃隆,即将开始弛那漫长的整整三个月的工作。
据说,那灼热的、放射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芒的太阳,便是这位锻造之神所使用的火炉。
盛夏季节在丹摩尔,一向被世人看作是富裕繁华的季节,同样也是金钱翻滚的大好季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差错,炎热的盛夏是海路最为畅通的季节,从海外各国运来的货物,源源不断地倾泻在丹摩尔沿海的码头之上。
入夏之前按照惯例剪取的丰毛,此刻也已在那些外国商人的手中,变成了可以兑换成为金币的流通券。
和同样金色的秋季不同,盛夏的富裕是属於有钱人,而秋季则是穷人们的季节。
而此刻,那金灿灿的阳光,彷佛真的化作了同样闪亮发光、黄澄澄的昂贵金属。
对於许多人来说,他们真的能够看到无数黄金从眼前流淌而过。
不过这一次却并非是诸神的祝福,相反的,却是那些可怕魔族给予的礼物。
因为那来自於远方的胜利,京城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听说,他们那位慷慨的陛下,再一次向那些建立了功勳的人敞开了国库。
就像几个月以前,京城里面的人第一次知道有克曼狄伯爵这样一个人一样,此刻他们又听到了几个以往未曾听到过的名字。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些人到底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勳,事实上,拜尔克人真正关心的,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样的奖赏。
街头的酒吧,广场上围拢成一团的人群,总是能够听到对那些名字羡慕不已的声音。
至於这些「幸运儿」为此而付出了一些什么,却丝毫没有人提及。
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不太和谐的音符。
那十有八九,是为第一次战役之中最大的两位功臣——北方军团的统帅葛勒特将军,和那位克曼狄兵团长叫屈的声音。
大多数人对此根本就不会加以理睬,那张贴在广场上的布告,早已经将获得奖赏者的功勳,以及受到惩罚的人的罪行,全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拜尔克人更愿意相信布告上的言辞,因为那些布告显得更加真实。
首先,便是那位北方军团的总指挥葛勒特将军。
布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功勳,不过在拜尔克人看来,这样的功勳根本和这位总指挥不相符合,因为他的功勳只是守卫住了北方领地之中、不太为人所知的一个小地方——波尔玫。
不过只要稍微一打听,就可以知道,波尔玫正是国王陛下赏赐给这位总指挥大人的领地。
守卫自己的财富,这显然是谁都会尽力去做的事情。
而这样的功勳,毫无疑问会令人联想起——以权谋私、渎职、自私自利等等一连串的恶名。
更何况,统帅部还在其后罗列着这位总指挥大人的几条差错。
虽然布告上写得相当隐晦,不过看布告的人之中,总是会有看得懂的人物存在。
那些历数的疏漏和差错,同样也指出了这位北方军团的统帅,不应该驻紮在波尔玫,而放弃了真正重要的北方领地的其他地方。
除此之外,还导致军团主力陷入困境,难以调动和增援,更是让看到这一条的拜尔克人,感觉到当初的功臣,此刻已然变得怯懦和贪婪。
那些隐晦的辞句,自然而然地被看作是军方对於失职将领的偏袒。
而布告结尾,国王陛下对於这位上一次战役最大功臣的裁决,令所有拜尔克人,再一次公认他们的国王陛下慷慨仁厚。
这个被公认渎职的前线统帅,竟然仍被认可了他所建立的功勳,他所消灭的魔族的数量,多多少少挽回了他的一些声誉。
在拜尔克市民看来,这位葛勒特将军,根本就没有资格再一次获得奖赏,但是国王陛下既然认定,他功过相抵后,仍旧功大於过,那又有什么话好说,谁让这位至尊的陛下以慷慨大方出名呢?
正因为如此,对於那位唯一受到处罚的克曼狄将军,拜尔克的居民自然更加没有什么好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当有人跳出来,为那位曾经的英雄说话的时候,拜尔克人虽然没有人打算加以阻止,不过脸上多多少少会带有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那是平民百姓便自以为是最为公正的法官,他们的判断最为接近真实,只不过他们没有力量,对於他们所认为的罪行进行宣判而已。
但是又有谁知道,在城市的另一边,在另一群人的心中,不满和怨愤已然像快要烧开的水一般,即将沸腾起来。
在统帅部,在参谋部,在前线指挥部,暗藏的怒火如同一条随时有可能泛滥的河流一般,咆哮着奔腾而过。
而此刻最感到忧心忡忡的,毫无疑问便是那位年迈的统帅。
那次会议之后,他彷佛突然间衰老了许多。
站在窗口,面对着远处的操场。
在那烈日炎炎的操场之上,两队士兵正准备换岗,那整齐的命令声,让这位年迈的统帅,彷佛回到了当年在军校之中的情景。
「我打算向国王陛下辞职。」老元帅用那显得有些衰落的语调说着。
「你是否想过,有谁能够接替你的位置?」身后的参谋长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打算将葛勒特将军从北方领地召回来,他将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老元帅缓缓说道。
「我能够猜到你心中的打算,不过我必须警告你,这样做,无论是对於北方领地,还是对於你和葛勒特将军,都没有任何好处。」
参谋长缓缓说道:「陛下现在越来越不信任其他人,他又在施展当年那分化瓦解的手段。
「这份奖赏人员名单,显然便是他有意在北方兵团之中制造对他效忠的势力,我相信其他人也能够看得出。
「最令人感到头痛的,毫无疑问便是克曼狄那伙人。平心而论,此刻我对於他们是又讨厌又无奈,如果说当初我还拥有一丝同情,那么现在就连这最后的同情都不存在了。
「真正令人感到遗憾的,便是葛勒特。你我全都非常清楚,葛勒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差错,他之所以不待在勃尔日城,全是因为不想卷入克曼狄和前任郡守那伙集团里面。
「我相信,他同样曾经设想过解决那些人渣,只可惜那个时候,克曼狄这个白痴卷在里面实在太深,弄得葛勒特投鼠忌器。
「你现在打算将葛勒特调回来,取代你的位置,但是又有谁能够压服得住克曼狄兵团的那些军官?
「事实上,此刻已然没有人能够取代葛勒特,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之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收拾得了那个烂摊子。
「平心而论,我知道这确实对於葛勒特非常不公正。
「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仅仅必须面对隐藏在群山丛林里面的魔族,更得顶住国王陛下那不信任的眼神,以及底下的军官们有可能引发的各种各样纷争。
「那里是个火山口,但是,此刻唯一能够令这座火山不至於彻底喷发的,就只有葛勒特一个人而已。」
老朋友的这番话,令年迈的统帅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讷讷说道:「难道想要保全葛勒特都做不到?」
「就像蒙森特郡的那巨大的亏空一样,其中的积怨由来已久。」那位参谋长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这一次国王陛下对於克曼狄将军耿耿於怀,显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不过更令我感到担忧的是,陛下对於那些英勇牺牲的前线将士,表现得如此冷酷无情,确实有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甚至连最为基本的怜悯都不肯赐予。我刚刚递交上去一份报告,请求陛下对损失惨重的克曼狄兵团,给予一笔特别的津贴和抚恤金。
「虽然最终陛下拿出了这笔款子,却逼着我,一定要让克曼狄将军主动辞去军职。」年迈的统帅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完全可以想像,那天陛下在会议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将克曼狄递交上来的那份报告念出来,显然已经不打算给他留任何余地。
「而这一次,偏偏我们又没有任何话好说,国王陛下只要将塔特尼斯家族幼子的功劳,以及他所得到的奖赏,和其他人进行比较,即便我们也只能够哑口无言。
「更何况,陛下现在变得越来越精明了,那份公告毫无疑问对於我们相当不利,最为不利的,莫过於陛下勒令我们自己附加的、对於葛勒特将军和克曼狄的行为的陈述。
「现在你我两个人同样被卡在了中间,我相信,北方军团之中,那些受到不太公正的待遇的将官,现在绝对不会将我们当作是他们可以信赖的长官。」
「……」
和京城拜尔克比起来,勃尔日城显得凉爽许多,当清晨薄雾笼罩整座城市的时候,人们甚至得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
刚刚经历过一番前所未有的动荡,这座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此刻又迎来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和京城拜尔克的广场上张贴的一模一样的公告,同样也出现在了这里。
只不过,勃尔日城的居民看到公告之后的反应,和拜尔克人完全不同。
事实上,最令人感到唾弃的,毫无疑问,便是公告之中最顶端的那个名字。
钦差大臣法恩纳利的名字,此刻在勃尔日,乃至整个北方领地,几乎和白痴、蠢货、懦弱者没有什么两样。
勃尔日的街头巷尾原本就流传着,有关这位愚蠢钦差的各种各样版本的笑话,这毫无疑问,绝对是那些在魔族入侵之中饱受惊栗的平民,唯一能够表示不满的方式。
和拜尔克完全相反的,还有北方领地的平民对待那两位将领的态度。
这里只有很少的人拥有和布告之中同样的认识,而大多数人,则对那两位曾经的英雄充满了同情。
事实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如果那个时候葛勒特将军就在勃尔日城,那噩梦般的景象,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并且至今仍旧困惑着他们。
同样,北方领地的居民对於克曼狄兵团,也丝毫不感到陌生,他们亲眼看到克曼狄兵团,从前线驻紮地撤回来的凄惨景象。
更何况,北方军团之中,许多将士在北方领地有自己的亲属,那些人非常清楚,这支英勇的兵团遭遇到了一些什么,并且在魔族入侵的时候,做出了何等的贡献。
正因为如此,勃尔日的酒吧之中,除了有关钦差大臣的各种愚蠢的笑话之外,同样也充满了对於克曼狄兵团同情的言辞。
甚至连那些吟游诗人,也用哀怨而又委婉的音乐,来诉说这支英勇的兵团的不幸的遭遇。
正在这个时候,街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声,那是公告官员正往这里前来的标志。
随着鼓声越来越近,只见一队人正缓缓地朝着广场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鼓手,穿着可笑的宽身大褂,头上还戴着一顶环圈盔。
跟在鼓手身后的正是公告宫,和所有的公告官一样,那是个身材肥胖、脖子显得特别粗壮的胖子。
公告官需要的只是一副大嗓门,因此挑选他们的时候,依据的标准正是这副模样。
此刻这个公告官的手里正握着一张策令,这正是他即将当众宣读的、来自京城的最新消息。
此刻在勃尔日的大街小巷,有二十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做着同样的工作,而前面的广场正是他的最后一站。
在身材肥胖的公告官的身后,跟随着一个张贴布告的随从,他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麻袋,足以将他整个人包在里面,而他的手里则拿着刷子和装满浆糊的水桶。
公告官走到广场中央,吩咐鼓手加快了鼓点的节奏。
许多人都被这急促的鼓声吸引,从酒吧、商店、楼房里面定了出来,将广场一圈一圈地围拢起来。
甚至连靠近广场的那些窗户也纷纷打开,从窗口探出一张张好奇的面孔。
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个公告官朝着身后,指了指旁边的墙壁,那个张贴布告的侍从立刻走了过去,开始了他的工作。
猛地抖开手中拿着的策令,这一手对於他来说熟练到了极点,正因为如此,看上去是如此威风。
更为威风的,自然是他的嗓门,这位公告官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声朗读起手中的策令。
「国王陛下有令,告谕各地民众,今局势危急,各地官员应竭诚努力,各兵团将士应奋勇守卫……
「今有渎职贪婪之官员,贪污军费挪用公款,罪大恶极,又有刚愎私利之将官,勾结不肖,制造矛盾……
「英明公正的国王陛下,以仁厚之心,降恩赦於罪人……
「令罪人用以往之功劳弥补此刻之缺失,特此宣布,撤除驻守特赖维恩要塞之要塞兵团指挥官一切职务,特此宣布,驻守特赖维恩要塞之三等以上军官,尽数降阶一级之处分。」
「……」
将策令卷成一团、塞进衣服上的那个大口袋里面,公告官挥了挥手,阻止了鼓手的敲击。
把鼓手打发走路,这位微微有些肥胖的公告官,朝着旁边的酒吧走去。
此刻围观的人群已然渐渐散去,一阵曦嘘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
原本人头拥挤的广场,很快便恢复了刚才的宁静,只有那个张贴布告的人,还在那面墙壁前忙碌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远处街道尽头急速奔跑过来一群人,这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色粗布衣服,黝黑的脸膛更衬托出那魁梧的身材,在他们的腰际全都佩戴着长剑,那是军队分发下来的制式武器。
这群人跑到那张贴的布告前面,其中的一个人三下两下,将布告从墙壁上撕扯了下来。
那个张贴布告的人正打算阻止,两三个壮汉将他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上。
那些原本渐渐散去的人们,立刻再一次围拢在一旁看起热闹来。
不过这一次,这些普通居民躲得远远的,全都站立在街口,有的甚至躲在门里面。
「这个世界没有天理啊!」突然间广场上正引起混乱的人之中,有一个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哀嚎。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凄凉,同样也充满了委屈。
公告被撕扯成为碎片,那群人彷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全都发泄在这些被撕扯成为粉碎的纸片之上一般。
另一个成为发泄目标的,毫无疑问便是那个张贴布告的人。
听着那越来越显得衰弱的惨叫声,那个公告官早已经躲到酒吧的最里面,怎么也不肯抛头露面。
刚刚还在议论着国王陛下的判决是何等不公,但是此刻看到外面这副景象,那些勃尔日的居民,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为好了。
如果说克曼狄兵团的遭遇令人感到同情的话,那么此刻那个张贴布告的可怜人,更令人感到同情。
谁都无法得知,在这件事情上到底谁对谁错。
这些平民百姓唯一知道的便是,马上就要有更大的麻烦了。
彷佛是为了证实他们心中的忧虑一般,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马蹄声。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平民,此刻逃进了房子里面,所有的门全都紧紧地关闭着,那些充满好奇的人全都凑到窗口,朝着外面张望着。
伴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铮铮」金属碰撞之声,显然这一次到来的士兵,全都身穿着铠甲。
那些正站立在广场上、神情之中充满了愤怒和失落的人,立刻变得仓皇失措起来。
有人猛然间拔出了腰际的佩剑,但是立刻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
「铮铮」锺甲碰撞引起了金属之声,显得越来越近,甚至从街道的另外两侧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那些撕扯公告的人里面,有人开始慌乱起来,有人退出队列,朝着那还未曾传来金属碰撞声的街口奔逃。
留在广场上的人同样显得茫然,更多的人抽出了佩剑。
「别冲动,我们只想告诉世人,我们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其中的一个人高喊了起来。
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不过同样也没有几个人将佩剑重新插回剑鞘。
两个骑着战马的军官出现在广场的一侧,在他们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一队士兵。
这些士兵身穿着薄钢的胸甲,武器也仅仅只是一柄细刺剑,不过他们左手臂膀上系着的那面小小的薄钢盾牌,却足令他们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占据优势。
为首的那位军官,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那些手持武器的家伙,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躺倒在地上、已然人事不知的张贴布告的人。
「我知道你们会有怨气,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你们都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怨气。
「这个惨遭你们殴打的人显然是个无辜者,我相信绝对不是他令你们遭受冤屈。
「更何况,我的职责便是维持治安,你们打了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打人,都触犯了法令。
「我很遗憾,不得不请你们跟我走一趟,军事法庭会听取你们的陈述。」为首的那两个军官之中的一个,用淡然的语调说道。
而这时,身穿锺甲的护卫队,已将广场围拢了起来。
那些被围拢在正中央的军人,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们之中有些人非常莽撞,不过面对着此刻的情景,他们也不得不冷静下来。
这些军人非常清楚,他们绝对不可能进行反抗,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此刻装备不足的他们,无法用勇敢和高超的武技,来缩短那副锺甲和那个盾牌令他们丧失的优势。
更何况对方的人数也远比自己来得多,不过最为糟糕的,无疑便是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官,
长剑纷纷扔到了地上。
一场纷争就这样结束了。
在气势恢宏的大教堂的一角,钦差大臣法恩纳利伯爵,正等候在一个狭小而又低矮的门外。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房门轻轻地打开了,里面是一间狭小黑暗的斗室,只有正中央的上方镶嵌着一块闪亮的晶体。
一个矮小的祭司打扮的人物,此刻正端坐在这座斗室之中,而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张纸。
法恩纳利伯爵用近乎於抢夺般的速度,将那张纸拿了过来。
纸上的墨还未曾干透,这位钦差大臣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他唯一的盟友,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塔特尼斯伯爵的字迹。
法恩纳利伯爵拿着信,飞快地跑到走廊尽头,只有那里的窗口才能够透进阳光。
躲在一个角落之中,这位钦差大臣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展开,他急切地想要从里面知道,他刚刚询问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亲爱的依维:
我时刻等待着你能够回到拜尔克,我期盼着你的回归,而并非仅仅只是一封书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最为亲爱的朋友,隆重的仪式已为你准备妥当,就等着你回到拜尔克,你我将再也不是伯爵,而是丹摩尔王朝的两位新的侯爵。
我已为自己找好了私人卫队,是否需要我替你物色一番?
快点放下你在北方领地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现在那里对於你来说已毫无意义,接下来会发生的,毫无疑问都只会是一些令人头痛的麻烦和纷争,就像当初我离开那里之前一模一样。
至於你所认为的那个麻烦,在我看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这或许确实是你的麻烦,不过在我看来,对於葛勒特侯爵来说,同样也是他的大麻烦。
只不过此刻你在那里,而且你本人又是麻烦的中心和针对的目标,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一开始便劝告你,赶快离开那个己没有丝毫利用价值的是非之地。
如果说我有什么可以给予你帮助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必须由你自己定夺的建议。
我从特殊的渠道,听到一些对你不太有利的消息。
听说你在战局开始之初,指挥并不是非常有效,甚至有人将勃尔日城所遭受的巨大损失,算在了你指挥失误的头上。
我几乎可以确信,在陛下的手中同样有这方面的报告,而且可以确信,报告绝对不止是一个人递交上来的。
这件事情,此时此刻绝对不会引起任何糟糕的后果,但是很难说将来是否会有人将它拿出来,重新翻你的帐。
如果是我,我会在离开北方领地之前,将这件事情了结清楚。
此刻你是那里的最高行政长官,那里对於你来说,就是最好的表现舞台,你既可以充当演员,同样也是编剧和指挥。
你可以让那里的人看你想要让他们看的东西,同样也可以让他们,听不到你不希望他们听到的声音。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还定那个舞台的老板,此刻的你想必不会为了金钱而犯愁,你完全可以尽快将那笔钱花光,当然你得寻找最为合适的理由来花这笔钱。
用那笔钱来洗清你的名声,我相信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花钱方式了。
蒙森特是我的故乡,或许这令我稍微对那里偏心一些,我希望你能够扔一些钱在那上面。
不过别直接给钱,那是没有效率的做法,给他们免费的医疗,救济那些孤儿寡妇,这会比直接扔金币下去有用得多。
更多的钱,应该投在那些军人们身上。
当然,我指的绝对不会是克曼狄那伙人。
刚刚获得晋陞的伽马伯爵,和我的弟弟系密特拥有着深厚的友谊,那位赛汶伯爵和我本人是连襟,在他们身上付出代价,你将事半功倍。
除此之外,还有莴勒特侯爵直属的那些兵团,他们同样走功臣,但是所获得的却并不多。
陛下一向以来都非常注重奖赏高级军官,对於低级军官有些忽略。而这正是你我的机会,那些低级军官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他们可以为你创造名声。
另一个原因是,在他们身上你同样不必投入太多金钱,他们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成为魔族的牺牲品。
正因为如此,对於他们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家人和孩子。
我相信你能够想到,让他们对你感恩载德的办法,这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
最后的建议,我并不指望你会愿意接受,你完全可以自己考虑,不一定要听从我的意见,因为这或许会令你感到难以忍受,甚至感到自尊心受到损伤,我并不希望令我最亲密的朋友感到难过。
以我对於北方领地居民们的了解,他们的性格,多多少少比更南方一些的人要不知好歹。
他们对於那昂首挺胸给予他们恩赐和施舍的人,或许并不会表示感谢。
这些粗人难以理解圣贤的仁慈和伟大,反而比较喜欢那些经常做蠢事的老好人。
只要打听一下勃尔日人喜欢观看的戏剧,我相信,你很快便能够明白我所说的这番话了。
正因为如此,如果我处在你此刻的位置上,我首先会表现出完全不擅长战斗和指挥,我会暗示别人,当初我所颁布的命令,全都是从书本和名人传记里面看来的。
我会装作惊讶,为什么那些伟人获得巨大成功的办法,到了自己的手里,就完全是另外一番结果。
我会一边为自己的失误抱歉,一边往外抛洒金币,我会让每一个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弥补我当初的过失,而并非是给予他们的恩赐。
是否要采纳我的建议,全凭你自己选择,我再一次盼望着你能够尽快返回拜尔克。」
这封信,令这位国王陛下的宠臣感到一丝深深的犹豫,正如他的盟友在信上所说的那样,这最后的建议令他感到难以接受。
如果说将北方领地当作是一个巨大的舞台的话,这位钦差大臣最希望扮演的,毫无疑问是救世主和英雄的角色,但是此刻他的盟友却建议他扮演丑角,这如何能够令他高兴得起来?
不过法恩纳利伯爵非常清楚,他的盟友绝对不会欺骗他。
至少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欺骗他,因为在拜尔克这个更为广阔、更为辉煌的舞台之上,他们两个人还有许多掌声等待着去赢得。
他那位睿智的盟友拥有这绝好的头脑,不过先哲说过,越是聪明的头脑,越是会令人起疑心。
在当今的国王,那位至尊的陛下掌握权力的这近半个世纪的岁月之中,并非没有比那位睿智盟友更为高明的人物存在,事实上,那位格琳丝侯爵夫人的前夫,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而这些高明人物,也绝非什么野心勃勃的人物,但是他们最终都没有长久拥有陛下的信任。
毫无疑问,他们的智慧和聪明便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睿智而又高傲的他们从来未曾想过,在国王陛下的身旁,安插一个能够不时地替他们说好话的人物。
或许能够看清这一点,是自己的盟友比那些人更有智慧的表现,同样也是这个原因,在自己未曾失去国王陛下的宠爱之前,那个盟约将始终紧密地维持着。
正因为如此,这位受到陛下宠爱的年轻的钦差,仔细地咀嚼着这封信隐含的味道。
他绝对能够确信,他的盟友真心希望能够给予他帮助,同样他也非常清楚,以他的那位睿智盟友对於北方领地的了解,他提出的建议无疑将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事实上,他一直认为,他的那位睿智的盟友,足这个世界上最为优秀的演员。
塔特尼斯伯爵将他自己笼罩在一副仁慈、圣洁的外表底下,他的行为甚至堪称贤哲圣徒。
而法恩纳利伯爵非常清楚,他的盟友真正值得称道的,是那高明的眼光和细密的智慧,那圣洁的外表只不过是最为成功的表演而已。
这样一位高明演员所提出的建议,实在没有不加以听从的理由。
突然间,这位国王陛下的宠臣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想起他的那位盟友,也并非全都是一副圣贤的模样,事实上在某些方面,他同样也显得近似於一个可笑的丑角。
那便是塔特尼斯家族固有的缺点——对於绘画艺术的无知和弱智。
这位国王陛下的宠臣非常的清楚,塔特尼斯家族的这个缺陷,早已经成为了京城拜尔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笑料,甚至国王陛下还会经常用「塔特尼斯家族的绘画天赋」来开玩笑。
不过,法恩纳利伯爵更知道一件事情,那位对任何事情都极力追求完美的至尊的陛下,对塔特尼斯家族的那些绘画,早已经有些难以容忍了。
而最近刚刚传来消息,陛下果然找了个借口,将塔特尼斯家宅邸的这唯一的缺陷弥补了过来。
这位国王的宠臣非常清楚,塔特尼斯家宅邸的那些劣质绘画的数量是何等之多,更知道,如果让他的盟友自己来修改这些缺陷,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而此刻,他根本就不需要花费分文,还能够得到最为高明的画家的呕心之作。
单单这些,就已然足够值回那番小丑表演的票价了。
一想到这些,这位国王陛下的宠臣立刻决定,没有任何犹豫地,听从他的那位睿智盟友的建议。
两天前,勃尔日的大街小巷、酒吧和广场上,还传扬着那位钦差大臣是个愚蠢透顶的白痴。
但是此刻,这些北方领地居民嘴里的愚蠢透顶的白痴,已然变成了一个好心眼的白痴,甚至有人认为他并不是白痴,而只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书獃子而已。
虽然此刻在那些聚拢在一起的人群之中,仍旧流传着嘲讽那位钦差大臣的恶毒笑话,不过,听众的反应已不再那样起劲。
而另外一些笑话也突然间冒了出来,虽然在笑话里面,这位钦差大臣仍旧显得非常愚蠢,不过至少愚蠢得有些可爱。
这完全是因为这位钦差大臣,颇能够为民众们考虑的原因。
事实上,勃尔日人越来越感觉到,这个曾经胡乱指挥、给他们带来了恐怖可怕的噩梦的家伙,或许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对平民最为亲切的行政长官。
这个来自京城的有些笨拙的公子哥,虽然连大麦和小麦都分辨不出来,甚至对着骡子叫毛驴,不过他拿出不少钱来创办了三所免费的医院。
虽然想要得到免费治疗的手续稍微烦琐了一些,不过,可没有人会认为那是不好的事情。
至於那些救济院,显然证明他真心希望,能够给予他所造成的一切一些补偿。
要知道,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位贵族老爷站出来,对普通平民承认过自己的失误。
现在想来,这些失误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样一个公子哥,怎么能够指望他上过战场,怎样能够指望他知道如何指挥战斗。
而这位钦差大臣许诺的,让孤儿得到抚养,甚至还拥有免费的教育,这显然已经大大超过了众人原本的想像。
正因为如此,当勃尔日城里的居民听说,他们的钦差大臣即将离开北方领地,返回遥远的京城拜尔克,一时之间满怀留恋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过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勃尔日城的城门口附近的街道,全都可以称得上是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
不过这种繁华热闹完全属於平民,和市中心那林立的、恢宏而又优雅的建筑物交织在一起,所组成属於贵族的繁华热闹,完全不同。
这里的街道狭窄而又拥挤,这里的商舖紧紧挨在一起,这里的街上,总是能够听到从两旁的酒吧里面传来放肆的说笑声。
虽然路面上竖立着的那一排排尖利长剌,看上去显得有些森然可怖,不过来来往往的人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微笑。
这就是北方领地的民众,他们早已经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学会了如何面对苦难和悲一只。
一队骑兵穿过了城门前的广场,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小路两旁建造着整整齐齐的楼房,这些楼房大多数有五六层高,朝南的窗户显得颇为宽广,有些甚至做成了近乎於落地窗的模样,延伸出来的阳台同样显得极为亮堂,能够住在这里,手里显然必须有一些积蓄才办得到。
这是平民区之中属於中上流人物居住的住宅区,而此刻,在其中的一幢楼房的前面,停着一队骑兵。
这些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虽然简陋,不过此时此刻能够乘坐马车的,绝对不会是普通人物。
那位北方领地的统帅葛勒特将军,缓缓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轻轻地接过副官递给他的拐杖。
这个地方已然是他第五次前来,说实在的,他对於克曼狄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隐居,心中颇有些想法。
他非常清楚,克曼狄虽然辞去了一切职务,不过以他所拥有的财产,绝对不可能只买得起这样的宅邸。
毫无疑问,这显然足一番做作。
而此刻这位北方兵团的统帅,越来越感到不耐烦起来,如果说以往他对於克曼狄的任性只是感到不喜欢的话,那么此刻就只能够用痛恨来形容。
但是葛勒特将军非常清楚,尽管他讨厌这个桀骛不驯的部下,但是他仍旧不得不前来劝服他。
最近勃尔日城里发生了好几起冲突,冲突的引发者全都是克曼狄兵团的士兵,而且这些家伙显然有着将冲突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位北方兵团的统帅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一连串事件背后,是克曼狄那伸缩不定的手掌。
最近这段时间,葛勒特将军始终有某种非常强烈的预感,那是非常糟糕的预感,彷佛灾难即将来临。
这位北方军团的统帅非常清楚,是什么令他感到如此恐惧,他即便面对成千上万围攻过来的魔族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感觉。
挥了挥拐杖,示意副官上前敲门,葛勒特将军静静地等在那里,他默数着时间,开门时间的长短完全可以印证,他所拜访的那位固执的客人心情怎么样。
五六分钟的等待,和副官三次敲击房门,令那位北方军团的统帅清楚地知道,此刻并非是拜访那个任性又固执的家伙的好时机,不过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门缓缓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胖女人,她是克曼狄请来的厨娘。
走进那幢楼,里面虽然布置得颇为优雅,不过和任何一座贵族宅邸比起来,这里都显得拥挤和压抑。
窄小的大厅,一侧是通向二楼的楼梯,楼梯旁边的侧门后面是厨房。
每一次来到这里,葛勒特将军都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能够住得惯兵营,却总觉得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此刻他所要拜访的房间的主人,正站立在二楼的楼梯口。
「欢迎您的到来,您永远足这里最受欢迎的贵宾。」克曼狄伯爵故作姿态地说道。
「这里好像显得空旷了一些。」葛勒特将军笑了笑说道。
「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我的管家和仆人全都离开了。三天前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显然以为替我这个没落的家伙工作能够获得许多好处,现在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克曼狄伯爵说道。
旁边的厨娘眼神之中那不以为然的神情,显然证明,事实并非像这座宅邸的主人所说的那样。
那位北方兵团的统帅非常清楚,是什么令那些仆人纷纷辞职。
心情变得越来越差的克曼狄伯爵,随时都会变成一座猛烈喷发的火山,仆人们显然无法忍受这位落魄伯爵的脾气,才离开这里。
「噢——对了,干什么站着说话,我此刻虽然什么都没有剩下,几把椅子总还是有的,请进来坐吧,是去小客厅还是书房?」克曼狄伯爵说道。
「书房。」葛勒特将军淡然地说道。
这座宅邸的书房同样窄小拥挤,书房里面除了两排靠着墙壁的书架,就只有一张拐角沙发。
一坐在沙发上,葛勒特将军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克曼狄伯爵,我无论是作为你曾经的上司,还是作为你的朋友,都希望你能够站出来,阻止你的那些部下,不要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噢——我没有部下,我现在一无所有,您应该非常清楚这件事情,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一个需要你保护的无助的人。」
克曼狄伯爵要起无赖来,此刻他感到自己需要获取同情。
「至於您所说的那些,我相信既然引起了骚乱,就肯定有原因,不是吗?
「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人,或许曾经是我的部下,但是此刻他们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退休了,我现在再也用不着对任何人负责。
「正因为如此,即便我站出来,对我曾经的部下高喊『不要再感到委屈了,不要再因为遭受不公而闹事』,难道会有用吗?」克曼狄伯爵耸了耸肩膀说道。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始终无法想通。」葛勒特将军试图解释道。
但是他的话头,立刻被这座宅邸的主人打断了。
「不,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任何未曾想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我全都明白,我知道我真正的失误是在哪里?
「我替自己竖立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敌人,与此同时,我非常愚蠢地和另外一个蠢货结成了盟友。
「我或许该找个医生好好治治我的眼睛,该死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使,甚至还导致脑子也变得冲钝起来。」克曼狄伯爵用充满了自嘲的语调说道。
听到这番话,葛勒特将军心中暗骂,这个家伙的眼睛确实出了毛病,而且非常严重,他既然已经知道选择错了敌人,现在还和那位受到国王陛下无比隆宠和信任的钦差大臣为敌。
难道他以为,对付法恩纳利伯爵,要比对付当初的塔特尼斯伯爵更加容易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不过这位北方兵团的统帅嘴里,绝对不可能说出来,他只能够继续用好言劝解。
整整两个小时毫无效率的谈话,不但令葛勒特将军的耐心消磨得越来越少,那个固执任性、刚刚辞职的军人,同样显得烦躁不安起来。
突然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克曼狄伯爵高声叫嚷起来:「我亲爱的长宫,显然您已彻底站在了那位受人尊敬的钦差大臣那边,我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他帮你解决了最头痛的麻烦。
「毫无疑问,那个家伙非常懂得收拢人心,而且他的背后有大塔特尼斯撑腰,以至於他甚至能够比国王陛下更加出手大方。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如何令自己的部下满足而感到头痛,而这正是当初我曾经感到痛苦的事情。
「您同样从国王陛下那里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这显然令您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许多人的同情,而那位钦差大人,更是给於了您的直属部下们足够的补偿。
「噢——那手法多么高明,我没有看到他花费多少金币,但是却听到无数拥戴的呼声,显然这并非是钦差大人本人的智慧,完全可以看得出来,是大塔特尼斯在幕后为他谋划一切。
「毫无疑问,那一对权势和谋略的组合,足这一次最大的赢家。
「而您,我曾经的长官,显然同样也不是真正的失败者,上一次胜利陛下赐给您的那座金山,足以让您的家族成为丹摩尔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而您也非常清楚,陛下绝对不会愿意让王国再增添更多的公爵,特别是一个军人出身的公爵,您本人也没有这样的野心,现在的一切岂不是正符合您的愿望?」
克曼狄伯爵用异常冰冷的语调说道。
这番话,让葛勒特将军感到很不舒服。
如此漫长的劝告仍旧不起作用,令这位北方军团的统帅感到厌烦,而此刻克曼狄那不公正的指责,更是令他火冒三丈。
「你让我感到非常失望。或许你以为自己非常聪明,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隐秘,根本就不会被别人抓到任何把柄。
「我一直都非常清楚,老亨利手里的那些魔族,是你帮他弄到的,你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以为做这件事情的全都是你的亲信。
「我只能够说你太过愚蠢,要知道,老亨利曾经联络过的,并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他甚至找过我的部下,而最终接受他的请求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为了保全你,我们谁都未曾提过这件事,整个北方军团都在为你保守秘密,而你却还在为此得意洋洋!」葛勒特将军愤怒地说道。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那位退役将领的痛处。
这原本就是他时刻都感到寝食难安的最大梦魇,如果刚才便提到这件事情,或许克曼狄会一下子变得软弱下来,但是此刻正在气头上,脑子已然有些发昏的他,竟然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来应对葛勒特将军。
他猛然间站了起来,对着曾经的长官怒吼道:「我知道你们没有一个人喜欢过我,我不仅仅和大塔特尼斯作对,事实上,我同样也抢走了你的那些部下们的许多功劳。
「我非常清楚,那个无能、白痴的法恩纳利令你们产生好感,因为他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别人,他在军事方面完全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显然在你们眼里,他并不会成为你们的威胁。
「噢——还有什么比一个不会抢夺功劳,而在国王陛下面前非常得宠的人,更容易受到欢迎的呢?」
克曼狄的这番莫名指控,令葛勒特将军勃然大怒。
他愤然地从椅子上站立起来说道:「既然阁下这样认为,我只能够承认自己的失败,我就此告辞,相信再也不会令阁下受到骚扰了。」
说着,这位北方军团的统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位於平民区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