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想的就是自己的小说要体现什么、揭露什么、批判什么。
反观林朝阳,他的所思所想在场众人当中好像还从来没人认真的思考过,光是思考问题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人家能写出那么多优秀的、极具影响力的作品不是没道理的。
仅凭着这一点,众人对林朝阳就很难不生出敬仰之情来。
掌声过后,唐玉秋老师又简单总结了一番林朝阳的发言,然后座谈会便进入到学员和嘉宾们的交流环节。
“大家有什么想交流的可以畅所欲言。”唐玉秋鼓励学员们说道。
在场众人互相看着,都有些跃跃欲试。
之前和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的陈世旭率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朝阳同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我发觉我们在作文运思时,最难的不是搜寻素材,而是在有了素材之后如何加以选择和安排。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心得体会跟我分享的吗?”
听完他的问题,林朝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开了口。
“你提的这个问题我想大家在创作的时候或多或少都遇到过。
英国小说家斯威夫特说过一句话:最好的字句在最好的层次。找最好的字句要靠选择,找最好的层次要靠安排。
这就好比排兵布阵,运筹得当,一夫当关便可以起到万夫莫开的效果。
我们可以反推一下,这类问题出现的通病总不外两种:不知选择和不知安排。
斯蒂文森说文学是剪裁的艺术,剪裁意味着选择,要有所取舍。
这恰恰需要作者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尤其是需要严谨的自我批评能力。这一点我在刚才已经阐述过,就不再强调了。
至于安排。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讨论说戏剧结构要有完整性,我们可以给‘完整’下一个定义,那就是必须有头、有身、有尾,用我们中国人写文章的理论来说就是起承转合。
好的创作一定是遵循着其内部规律和布局的,一段内容如果丢去于全文无害,那就是赘述。如果搬动位置仍于全文无害,那就是整篇文章布局欠缺考虑。
那么这个内部规律和布局是什么呢?我认为可以是时间顺序、空间顺序、也可以是情感线,这与文章的内容有很大的关系。
创作是个很私人的过程,很多东西也没办法一概而论,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解答你的疑惑。”
林朝阳一番解答引经据典,陈世旭听了觉得很受启发。
诚如对方所说,创作的事没办法一概而论,能用短短几句话便简略回答他的问题,本身就说明了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成熟,至少不是陈世旭可以望其项背的。
“还有人有问题吗?”唐玉秋又问。
金莹举起手,问道:“朝阳同志,我们之前在上课时曾经讨论过小说形式的创新,我们班贾大山同学还专门写过一篇意识流习作……”
她说道这里,装模作样的朗诵了起来:“草帽,草帽,草帽,大的草帽,小的草帽,起伏的草帽,旋转的草帽,阳光烁烁的草帽……”
她的朗诵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旁边人已经笑的前仰后合,被开玩笑的同学贾大山不以为意,唐玉秋却不得不打断她的玩笑。
“金英,提问就提问,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金英被训了一句,收敛了说笑,问道:“‘意识流文学’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很新的概念,我读你的《赖子的夏天》,却发现你对这种创作形态了若指掌,我想请教一下你都看了哪些这方面的作品?”
“我读的书其实大家应该都不陌生,马塞尔·普鲁斯特、威廉·福克纳、弗吉尼亚·伍尔夫,无外乎是这些名家的作品。
不过我要提醒你,刚才你说你们讨论小说形式的创新,其实意识流文学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东西’了。
小说创作的根本是叙事,形式只是技法,技法无所谓新旧,好用就行。
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林朝阳写意识流文学,但不代表他把意识流文学当做什么武功秘籍,《赖子的夏天》的诞生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故事恰好适合意识流文学的技法。
国人总会下意识的觉得外来的和尚更会念经,所以他忍不住想提醒金莹一句。
如果换个人说出“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这种话,恐怕在场的人都会觉得他是在装逼。
可偏偏说出这个话的是写出了《赖子的夏天》的林朝阳,他这么说,众人不仅没有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
反而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自信,一种建立在实力和才华的基础上的气定神闲。
回答完金莹的问题,林朝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后世F国级的文艺界领袖此时脸上满是青涩,性格倒是真开朗。
正在他溜号的功夫,一个吴侬软语的声音响起,“朝阳同志,我刚才听你谈论了一些文学作品,你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似乎没有高低之分。”
林朝阳转头一看,又是个眼熟的作家——王安仪。
后世名满天下的王安仪此时在文讲所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跟许多已经成名的同学们相比很是不起眼,现在大家说起她,有个前缀是——茹志娟的女儿。
“几百上千年过去了,文人们执着于把文学作品分个三六九等的毛病似乎总也改不了。
这件事若是辩论起来,恐怕能说个三天三夜。
我只说我的观点,文学的评判和审美标准从来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也要警惕那些借着‘文学作品有高低’来实行文化霸权主义的行径。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不冲突,文学的发展不是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和合与共的共生共荣。”
林朝阳的话语掷地有声,态度旗帜鲜明。
众人眼中那明明是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可他坐在那里,却是渊渟岳峙,一派大家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