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真偷瞄一眼琉璃,见她神情近似淡漠,好像要说的事与她不相干,这才放下心来。
「前水老帮主,名为水全。他的嫡妻凌氏跟随他於微末之时,为人凶悍好武,当年与水全联手,打过数不清的河战,还跳到湍急江流中,把重伤的水老帮主捞出来,可说是和水全生死与共过。不过不知是不是杀戳过甚,她始终没有为水老邦主生下一儿半女。」账房先生又道。
「杀戳太重的女子,当真是不能生孩子的。」孙二嫂插话,「当年西北的霍大小姐,嫁了宁安侯那样的人物,好不容易怀上,最后还不是难产而死?」
卡嚓一声,琉璃手中握着的竹筷子折断了,锋利的断口刺入她的手掌,鲜血涌出。
萧真正望着那桌人,闻声惊讶,但琉璃反应奇快,及时丢掉了筷子,伤手撤到桌面下,握拳,掩饰着伤口,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最听不得这种惨事,一时把筷子碰掉了。」
萧真没太在意,继续听那几个人说话,心中默默记着他们的样子。若他们真说出特别过分的话来,多少也要治治污言诽谤之罪。
这些人对此却浑然不觉,要不怎么说是祸从口出呢。
而琉璃,却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气得发抖。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八卦,哪想到牵扯到亲人!
十指连心,新伤口很疼,大约还紮了刺。可再怎么疼也比不上她的锥心之感。姐姐明明是被害的,到头来怎么成了她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姐姐杀人,是在战场上,是对敌人!那是为了保护大赵的西北边疆,为了保护宁安郡的人民。为此,她耗尽了对女人来说最宝贵的青春时光!当别的女子满含着温柔的快乐,等着嫁给良人之时,她却戎马倥偬,顶风冒雪的驰骋在疆场上!当她放下身段,为一个没用的书生洗手做羹汤,却被害得一屍两命。有谁比姐姐救的人多,有谁比姐姐更温柔善良?
可为什么,这些到了愚民的口中,事实都变了样?天地之间,黑白岂可如此颠倒?姐姐若有在天之灵,会不会觉得寒心和不甘!可是她不允许!她不允许姐姐连死都如此冤枉!她要用那些无耻之徒的覆灭,洗刷姐姐的清白!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心在淌血也拚命忽略掉。可那愤怒和痛苦如此强烈,占据了她全部心神,以致向来敏感的她没有感觉到某个男人的注目。
那男人似乎喝多了,坐在食肆内临窗的桌上,正好可以看到屋外的情况。不过他之前一直趴在桌上,没人能看到他俊美无双的脸。倒是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和胡乱梳在头顶的长发,衬出他高大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
他的眼神落在琉璃垂在桌下的手上,有丝丝血迹正滴入尘埃之中,血花都不见。
「小琉璃,这些贱民戳了你心窝的哪里啊。」他自言自语,略皱着长眉,竟然是萧羽。
「别跑偏,快说水帮主的事。」年轻后生双眼发亮,提起水石乔时脸色有崇拜之意,好像真没听过详细版本的少帮主夺位记。
那账房先生抿了口酒,咂了咂嘴,卖足了关子才道,「男人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水老帮主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膝下仍然空虚,哪能不急?不过家里有只河东狮子,彼此间又很有些恩义,虽说无子是犯了七出之条,他休妻都没的话讲,可江湖人讲义气,他又哪能再娶一房?就算纳妾,可也不敢哪。」
「那水帮主……」年轻后生急着问。
「是水老帮主的外室所生。」胖子忍不住插嘴道,「家里不能放别的女人,难道外头还不行吗?要说那外室倒也争气,不仅生了那么有本事的一个儿子,没几年又生了花容月貌的水大小姐。只是凌氏太要强,硬是不让那母子三人进门,水老帮主只能把人家娘仨儿养在外头,直到自身亡故。那凌氏倒也是个狠的,竟然自尽殡夫,临死前叫来帮中长老,允许当时才十三岁的水帮主接任大位。」
「水老帮主命中可能带煞,身边的女人也都是硬骨头。你只说凌氏狠,那个外室石氏也很有几根傲骨。儿子接掌大位,她居然还隐居在乡间,水老帮主生前没能让她进门,人死之后她也不稀罕!」账房先生道,「至今,听说见过那位石氏夫人的人都很少。」
「我……母亲……」琉璃低声道,结巴了下,因为差点叫出「石姨」二字,「她不是我父亲的外室,只是遇到水匪,被我父亲救下。她是为报恩才生下我们兄妹,平时很少和漕帮有往来……大娘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其实她没必要解释,可今天,她真受不了身边的人再被世人所污蔑和误解。
石姨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因为水中相救,和水全已有肌肤之亲。而那时她全家命丧,干脆舍了已身,为水全生子,从没想过介入别人的家庭,哪怕凌氏诚心相请也拒绝了。生了石头后,更是再不见水全。她顶替的那个女孩,石头的妹妹,事实是是捡的弃婴,与她同龄,却在七岁时落江溺亡,本来和水老帮主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外人都不知道罢了。
她名义上的父亲水全是铁铮铮的汉子,大娘凌氏虽然凶悍,却是明理的人。石姨报恩,却不挟子居功,更不贪心富贵。上一代的三个人,出身民间,都有极最高贵的品格。不然以石头的傲性,怎么会在水老帮主暴毙之后,肯接手这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