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泪眼,只有模糊的影子,却深知是萧十一。早上的讣闻才发出,家中的仆人正忙着缝孝衣、搭灵棚,满府缟也素才成形,别人都还不知道,他人就到了。这说明,他有眼线盯着水府。可这时候,谁还会理会这些破事?也不想问他是从大门进的,还是偷潜进来。
萧十一弯下腰,伸出手,耐心的等着。
生生居的丫鬟婆子都被琉璃打发出去帮忙,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他进来后,发现她满身孝服,如墨乌发上别着一条小小白花,整个人缩在桌子下面,团成一颗小球,不断抽动着,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好不可怜。她大约不想让人看到她这样子,事实上进屋的人若不仔细找,确实不会看到她。可他看到了,心头就像被针刺了似的,疼得不算厉害,却清楚明白。
「哭不丢人,不敢哭才丢人。」他柔声劝,实在受不了她连痛苦都那么压抑。
「你明明知道,石头不是我哥。石夫人,也不是我的娘亲。」琉璃摒着呼吸,因为不想嗓音失控,只能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胸腔。
所以,你没有资格哭吗?萧羽不禁摇头。这姑娘,总是把任何关系都要分清楚。
「娘亲不是指的生你的人。」他的声音放得更软,「是爱护你、保护你、夏天怕你热,冬天恐你寒,少吃一口就担心你肚子饿的那个人。所以哭吧琉璃,娘亲去世了,是人就会哭的。」
当年,他也哭过,虽然那个女人没有给过他娘亲的感觉。
「来,到我这儿来哭。」他近乎劝哄她,带着非一般的魔力。
琉璃就像被蛊惑了似的,从桌子下钻出来,把自己冰冷的双手递入那干燥温暖的掌心,被拎起的感觉,那么近似於怜惜。
而在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刹那,琉璃终於崩溃。可她仍然不愿意发出大大声响,只拉开萧十一的衣领,把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口上,把哭声闷在他的衣服里。
萧羽个子高,这情形只能半弯着身子配合。他想抱着怀中人,到底手伸到一半又垂下。
还有什么,比一个坚强锐利、冷淡疏远、又总是站在对立面的女子的突然脆弱,更搅动男人的心?此时,他的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起。杂七杂八乱得很,那陌生的感觉,很不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唯唯突然跑进来,「小姐……」她想报告说京城漕帮总舵的人前来吊唁和守灵来了,可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愣怔在当地。
她看到全身孝服的小姐,整个人都窝在一身纯黑的临山郡王怀里,强烈的色彩对比,却奇异的和谐。就像太极图中的阴阳两极。而临山郡王只是站着。什么不规矩的动作也没有。君子得不得了。在小姐还没有发现她时,轻轻拍了拍小姐的肩,「哭好了的话,就站起来。往后好好活着。好好做事。」那声音如此温柔,令唯唯以为帮主附了郡王殿下的体。
而琉璃迅速恢复理智,撑着萧十一的胸膛站直。她抬头看他,迷惑了片刻,彷佛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随后就冷下神情道,「吊唁在前院。」
萧羽近乎失笑,就算早习惯了琉璃的过河拆桥,但这也太快了些不是吗?不过。这证明琉璃发泄了伤心之情后,心中不会郁结成病。到底,算他功德一件,何必还斤斤计较?
他也,放心了。
「节哀。」说出这两个标准的慰问字。萧羽大步往外走,完全不在意自己胸前湿的那一大片地方。好在琉璃是扒开他外袍的领子哭的,湿的是里头的中衣。那潮乎乎的感觉,害他觉得脖子下面有小手在抓挠。
接下来的几天,水府的白事办得有条不紊。这全是凌红蝶的功劳,因为琉璃平时不在意这些古代的仪礼规矩,突然要她自己操持,她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就连温氏姐妹,都让凌红蝶请了回去,一位是未来七月新嫁娘,一个是还没订亲的姑娘,丧事不吉,自然要避讳的。
古人迷信,温氏姐妹再要名声和想讨好水石乔,也不敢沾了晦气。再说,漕帮大批汉子来来往往的,也很不方便。於是她们安慰了琉璃几句就走了,倒是王琳琅,硬是陪了琉璃两天。
两天后,江南分舵又传来消息,石夫人遗言,丧事不可大办。但尽管如此,侍母甚孝的水石乔,也要等七七过后才回京。他虽无实职,好歹有官爵,照理应该丁忧的。但皇上有旨,叫他在京守孝,所以大约两个月后,他快七月时才能归来。
这意味着,对付郭有年的事就全落在琉璃自己的身上。她并没有为失了助力而慌乱,或者失了分寸。因为,所有事都在按照她的算计在进行。因为,她习惯不依赖别人,哪怕那个人是石头。她只是心里长草般的不定,预感还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她没留意到,凌红蝶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暗暗长叹了口气。
萧真倒是从东津府回来了,身为皇子,却不避嫌,主动帮助水大将军府,招待了一下来吊唁的男宾,摆出半子之态来,给足了琉璃面子。当然,琉璃也没让他多做,很快提了大管事来代替。萧真只每天来探望安慰琉璃,也用足了未婚夫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