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鎏金的酒壶被宫人端上来,皇后再次为他斟满,恭敬地奉上。玉指窍长,尖端捧着玉觥,而她微微抬眸,看向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男人。
她已经有半年不曾与他同案用膳了。如今的情景,当真像梦一样。
皇帝接过酒杯却不饮,反而笑道:“说起来,慧婕妤也擅长酿酒。来人,把这酒给那桌送去一杯,让慧婕妤品一品,回头也好和皇后交流体悟。”
皇后微愣,“原来慧婕妤也喜欢……臣妾还当这种事情没几个女子喜欢呢,没想到慧婕妤却是本宫的知己。”
她冲叶薇亲切一笑,丝毫不见冷漠和戾气。看来这半年的囚禁很是打磨了番她的性子,以至於对着结下大仇的叶薇还能笑得这么温柔。
可她会不会演得过头了?皇帝对她们俩的恩怨可是一清二楚,此刻她就算满脸厌憎那边也不会意外,这般亲近反倒不自然。
“娘娘过誉了,臣妾哪能和您相比,不过是学着玩玩罢了。”宫娥将荔酒端到她面前,她接过之后冲着那边颔了颔首,“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饮一口酒,她认真品味,“甘冽芬芳、回味绵长,是上等的许川荔酒。娘娘的技艺果然不凡。”
皇后展颜道:“慧婕妤不嫌弃便好。”
叶薇视线一转,落到她腕子上,“娘娘的手钏好生别致,瞧着……倒有些眼熟。”
皇后下意识缩了下手,似乎想要遮住它。然而下一瞬便反应过来,“哦,是吗?许是本宫从前戴着,慧婕妤见过吧。”
“不,不是。臣妾应该是在什么书册上见过它。”叶薇眉头紧蹙,“娘娘这手钏有何来历?”
宋楚怡僵住。
什么来历?这手钏能有什么来历?她不过是当年见宋楚惜对它宝贝得紧,沐浴睡觉都不曾摘下,这才在毒死她之后取过来作为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后来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皇帝记得这东西,也因为这个更加相信她。
怎么,原来这手钏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典故不成?
“这手钏是家母所赐,本宫戴着多年,并不知它有什么来历。慧婕妤是记错了吧?”
她话音方落,叶薇就恍然大悟,“啊,臣妾想起来了。晋朝的贞淑皇后温氏有两串一模一样的!”
众人不由愣住。晋朝?那可是几百年的古物了。
“典籍上记载,晋朝干德年间,林邑国入京献宝,其中有十串象牙手钏,皆在其中雕有佛像,精致无比。中宗皇帝赐贞淑皇后两串,以示恩宠。那典籍上附了图,臣妾瞧着和娘娘您戴的一般无二。”叶薇笑吟吟道,“今日托了娘娘的福,居然能见着这传说中的宝物,真真是大开眼界!”
宋楚怡勉强笑道:“是吗?本宫还从不知这手钏有这来历,改日得回去好好翻书,看是不是如慧婕妤所说。”
皇帝的表情有点奇怪,“朕担心皇后哪怕翻遍了史书,也查不到相关记载。”
“这是为何?”皇后道,“难不成,慧婕妤敢信口胡说不成?”
“信口胡说倒是不会,朕只是担心,她看的书太杂太生僻,皇后根本无从找起……”
他语气亲昵,带着无奈的纵容。叶薇与他视线对上,皱皱鼻子表示不满,换来他摇头低笑。
他们就这么公然当着皇后和阖宫妃嫔的面眉来眼去,宋楚怡气血翻涌,得全力克制才能维持脸上的笑容。
璟淑媛被叶薇的轻狂劲儿刺激到,再见皇后隐忍怒意的模样,那股急於立功的冲动便忍也忍不住,“说起来,陛下和娘娘的天赐良缘竟瞒了大家这么久,到如今才知晓,好生遗憾呢!”
四周为之一静。
“天赐良缘?”皇帝慢慢开口,似笑非笑地看向璟淑媛,“说具体点。”
璟淑媛这才发觉自己未及深思便作声有些不妥,然而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下再遮着不说也不现实,“就是,臣妾听说了些传闻。诸位姐妹应该都听到了吧?”
大家立刻左顾右盼表示和自己无关,璟淑媛神情尴尬,还是皇帝温和一笑,“朕又没怪你。什么传闻说来听听,别吊大家胃口。”
不是吧,宫里都传成那样了陛下还没听到风声?
璟淑媛见他不像要发火的样子,只得斟酌道:“臣妾听人说,皇后娘娘在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救过您的性命,是……是真的吗?”
宋楚怡心头狂跳。
她下午才被放出椒房殿,对宫内的流言并不清楚,怎么这些事情都传开了么?
她想起当年,父亲见她害死了长姐,而太子殿下又上门求亲,为了压倒右相便决定帮她瞒天过海。然而临出阁前,他曾认真叮嘱过她,“当年的事情到底不是你做的,你嫁入东宫之后一定要谨慎,万不可主动散播这些消息。太子那边为父会安排,只说他对你是一见倾心,不会提什么相救之事。”
那时候她不明白,困惑地问为什么,父亲淡淡道:“大家都不知道你曾救过太子,这事儿便只是他的以为,即使揭穿我也有办法压下去。但若街头巷尾都传得活灵活现,有朝一日揭穿说你不过是李代桃僵,那么这欺君大罪便是以为父的权势,也无法替你摘掉。悠悠众口,积毁销骨。”
她被父亲严肃的话吓到,之后果然不敢主动提起,更何况她本就不服宋楚惜,认为她得太子青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嫁入东宫前她曾下定决心,要让皇帝真心实意喜欢上她,不当任何人的替身。
可是她努力了五年,却只让皇帝对她日渐生厌,如今更是连这些事情都包不住了。
脑袋里有些茫然慌乱,隐隐却又有着期待。卑微而热切的期待。就像当初她对着那串象牙手钏,挣扎了许久还是毅然决然地戴上,只为换取皇帝的侧目。
后来他果然对她好了一阵子,因为被那手钏勾起往日回忆。那么如今,他听人提起她曾救他的往事,是不是又肯对她好了呢?
太过着迷於这种猜想,以至於没有发现,她已然把自己放低到如斯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