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我不喜欢欠别人。”
两人静默,许久。
李语楠起身,恢复骄傲,“没有伞的人必须学会自己奔跑,你跟我不一样。”她的背景也不差,但比起向茗就是小巫见大巫,她停顿了下,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向茗,一开始我确实以为你是关系户,不过,我承认你的方案的确比我好,所以,下次我会全力以赴。”
向茗手撑地借力站正,跟她面对面,“我话也撂这,今天的事故只要不是你的问题,我一定还你清白。”
李语楠说自己看的是2.35,致臻却找出资料里的2.55,职场猫腻,也就真的心大的人才看不透。但不管是否看透,没有证据,或者说不能完美解决这场重大事故,李语楠只能走人。
向茗对她承诺:“下一档节目再战。”
李语楠迎上她的目光,沉默。
向茗转身离开,她去找容毓。
容毓早知道她会来,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了。”
稍后台里会正式给李语楠发布处罚通知。
向茗争取:“您明知道她是冤枉的。”
容毓逼视:“然后呢?对方是独家冠名商,是让他质疑我们的专业,撤资走人,然后,其他赞助商跟风让节目最后开天窗,还是推一个人出来安抚后继续录制?向茗,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向茗当然懂,只是不忿,“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该做的是补救,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推一个人出来顶锅,这对李语楠公平吗?”
这圈子这么点大,一旦传出去,李语楠的职业生涯也就等於是毁了一半。
“我也觉得不公平,不然呢?”容毓笑她天真,“我要考虑的不止是这一档节目,还有其他正在或未来将要推进的项目。”
向茗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拿李语楠给金主爸爸一个交代,最优方案就在脚下,何乐不为。
“向茗,你做的是一个节目,李语楠接的是节目里小小的一个分支,而我看的是电视台的发展。”这就是负责人和组员的区别,“天真支撑不了你在这条路走到底。”
向茗理解,但不认同,“老师,如果我有办法能解决今天的事故,是否能够撤销对李语楠的行政处罚?”
无声对峙。
容毓看着倔强的向茗,有一瞬的晃神,“行,三天。”她不认为向茗能神通广大到抹平今天的事故,除非她仗着跟齐唤的关系,那她无话可说。
向茗道谢,离开前,她认真对容毓说:“老师,我不是天真,是将心比心。”
她学不会将错就错。
容毓以沉默回应。
向茗填了外勤单,打算去见齐唤。
他昨天入院,给她发过病房号,两个方案,她都想试一试。
*
做完今天治疗的齐唤回到病房,安总和苏泽等着,还有半小时后要一起开会的中明上海分部高层也都在。中明和致臻两拨人遇上,只当安总是来找苏泽的。
齐唤在私立医院套房,他让中明高层先去隔壁休息室,自己则坐下来询问安总今天的拍摄情况。
安总全部说了一遍,表明立场:“向导我不予置评,节目组确实有失水准。”按照他的想法,向茗没道理撇干净,站在公事公办的角度,他对她同样不满。
齐唤看着安总:“向茗是我未婚妻,不代表我毫无原则底线地偏袒她。”
安总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今天这样已经是他退了一步了。这会儿齐唤的表态让他心安,作为致臻的高层,老板在公事上被私人感情左右,不是个好苗头。
“公归公,私归私,苏泽提前知会你我跟向茗的关系,不是要你在公司和向茗站在‘对立面’时,放弃原则底线,放弃公司利益妥协的意思。”齐唤让苏泽亲自给安总添了杯热茶,“相反,你今天做得很好,一旦数据有误,对M3是致命性打击,致臻损失的不止是数十亿。”
安总接过苏泽端来的热茶,心里滚烫,最后一丝怨气也散了。
齐唤继续:“工作上的查漏补缺正常。”他忽然话锋一转,“但向茗的工作能力及脾气品性,我身为她的未婚夫从不质疑。”
安总抿了口热茶,收起在电视台的情绪。他们齐总对向茗这个未婚妻还是护短,可只要不是是非不分,他想想都能理解。
“致臻跟电视台的合作至少还有半年,期间节目关於M3有任何问题,你不必有所顾虑,跟向茗沟通,或者跟我沟通都一样,我相信向导。”最后,齐唤称呼向茗为“向导”。
安总露出笑:“我明白了,齐总。”
苏泽看完这一整出戏,目光落在齐唤身上,总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感。
齐唤变了很多,是因为向茗。
过去他才不屑於解释,以工作能力、以业绩技术说话。更别说为了另一个人用心铺路,提前扫清一切可能的障碍。
严厉从休息室出来,敲门提醒:“会议是否五分锺后开始?”
齐唤点头。
严厉说“好”,拎着水壶打算去煮咖啡,中明的会议至少要一下午才能结束。
到门口开门时,差点跟人撞一块。
向茗没打招呼就来,一路都在组织措辞,最关键的,她对於方案二自曝马甲还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她不希望齐唤最后是从苏泽嘴巴里得知她的小马甲,马甲即便要脱,也是她自己动手。
“皎皎?”严厉以身体挡住门后的人,提高音量,“你怎么来了!来看哥的?”
他可急死,致臻和中明的人都在。他虽然不懂这小未婚夫妻俩明知对方的马甲,还要假装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可不妨碍他严格执行齐唤的交代。
这音量,他们总该听到了吧。
向茗后退两步,在称呼上纠结了下,“厉哥。”
关於她再也不叫他“厉哥”,更不再找他峡谷冲浪这事,他其实挺委屈的,这会儿听着这声久违的“厉哥”,他大声应了一声,“找我哥有事?”
向茗觉得严厉奇奇怪怪:“嗯。”
齐唤听到严厉故意提高的提醒声确实乱了一下,有种“糟糕”的感觉。他想制造机会等向茗主动脱马甲是一回事,真遇上了,他又舍不得勉强她。
房间里中明的高层和安总都在,她看到估计得紧张,指不定他们还会在她跟前说漏嘴,最后让她为难。
照顾向茗的情绪,齐唤转瞬间就做出决定:“都去休息室。”他用气声吩咐。
所有人面面相觑,苏泽憋笑,“赶”他们,“去吧去吧,先进去。”
齐唤等人都进去了,走到门边。严厉堵着门,在拖延时间,他拍拍严厉肩膀,“来了?”话是问向茗的。
严厉如释重负,闪身让路。
向茗看到豪华病房全貌,最后,视线落齐唤身上。
他一身衬衣西裤,没有穿病号服。想想也是,他那洁癖,会穿病号服才怪。
齐唤猜到她来找他可能是因为植入广告的事故:“刚好去花园散步,一起?”
留在病房有风险,他只能带她出去。
“好啊。”向茗是觉得去哪儿都一样。
齐唤看一眼严厉,严厉知道接下来的会议得推冲了,他主动去接向茗手里来探病的花束,“我来。”
向茗道谢,虚扶齐唤胳膊。
花园就在套房楼下,两个人一路没说话。齐唤在想怎么替她解决烦恼,又能假装不知道她的身份,向茗则在心里头打草稿,怎么保住马甲,又能说服齐唤。
直到在花园石椅坐定,都没人主动打破沉默。
阳光有点晒,齐唤看着明显陷入自己思绪不可自拔的向茗,抬手替她挡光。
阳光落在他手背,越来越热。
不知道多久,向茗开口试探:“你还记得周六一起看展的朋友吗?”
她转头,发现挡在一旁的手,愣了一下。
随即而来的是脸热,很烫。
齐唤收回手,她侧过脸,恰好背对着光,“嗯,记得。”
向茗斟酌措辞:“他们节目今天出了个事故,挺重大的,还是当着冠名商的面。”她边说边打量着他,好确定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事。
齐唤故作惊讶:“然后呢?”
向茗挺不习惯这样的试探:“最后,电视台高层推了个编导出来背锅。新来的编导,照理是一年试用期,经过这事八成试用期都过不了。别说试用期,还有行政处罚,台里会拿她开刀给冠名商一个交代。”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跟他探讨,“你说这事对那编导是不是很不公平?”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眸底有光,不似在南城的暗淡。
齐唤不想跟她争执,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不管公平和委屈,我能理解电视台高层的决策。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上位者的全局观,无可厚非。
向茗失望,克制着情绪,“哪怕不是她的错?”
齐唤很明白她的心情,但职场上这种事并不少见,“皎皎,我很高兴,你依然拥有赤子之心,保有正义,你有棱角有坚持,你没有错。”
“但是……”向茗替他说。
齐唤抬手,掌心贴着她发顶,起初只是试探的放着,见她没有躲避,他轻轻揉了揉,“但是,所处位置不同,考虑的层面必然不一样,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大局观让上位者必须有所牺牲,这跟容毓说的一样。
掌下脑袋转动,他及时收手,“我跟苏泽在加州创业,三个月,我赚回租服务器的钱,半年后,因为一个合同我输了所有,也欠了一屁股债。”他跟她分享自己最狼狈的时光,“皎皎,我当时年轻气盛,不懂收敛锋芒,今时今日我再回头,我却感激让我失去所有的半年。”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向茗沉思。
齐唤点到即止,陪她静坐。
园林工在小花园浇水,精心养护的花朵汲取着水分,傲然挺立。
向茗扭头,定定看齐唤,“你跟你朋友为什么会想投资一档节目?”她还是问出了盘旋心头多日的问题。
这出乎齐唤意料外,他回望,她的眼睛很亮,他能看清。
“皎皎,几个月前,我家里给我介绍过一个相亲对象。”他没有挪开目光。
向茗猛地攥紧手,说是相亲,其实是联姻对象,不巧,是她本尊。
她心突突跳。
齐唤认真解释:“我不是给自己找理由辩解,我承认一开始觉得无所谓是因为门当户对的联姻是常态也是必然,所以,我没有反对。”他缓缓道来,“后来在南城,我遇见你,皎皎,我后悔了。”
“来上海前,我已经决定让苏泽投资她负责的节目,我不否认其中有一部分推广公司产品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我想放弃联姻,对相亲小姑娘的补偿。”
向茗呼吸一滞,周遭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