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烟火落人间(3)(“说好了。”她以几不可闻...)(1 / 2)

夜阑京华 墨宝非宝 5243 字 1天前

“说好了。”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说好了。”他肯定道。

谢骛清无声笑着,掉头往里走,但没太快,慢着步子等何未跟上。

她很快走到谢骛清身边。白锦缎的裙摆因为走得快,缠在脚腕上,凉飕飕的,可她的人却热烘烘的,但碍于身边是一扇扇大小包房的门,不便说什么。只是并肩走着。

她想想,轻声问“那我们,在你走前”

“算什么”三字没来得及出口。

“平白落下一个名声,却什么都没有,不是很亏么”他笑着接话。

他竟学她说过的话。

两人路过一方帘子,恰好有人端了菜出来,没留神把珠帘子都拨到她脸上,被谢骛清以手挡开碍眼的珠子“二小姐帮过谢某许多次,”他轻声道,“总不能让你吃了这个亏。”

她摸了摸脸,被珠帘子敲得痒痒。

谢骛清带她往最里边的一个拐角处的包房走。

老板将这一片全都清了,留了十几个包房给他们。今日高官多,监看谢骛清的人很难离得近,都隔着走道,或是在饭店外,而这边是难得的清闲地。

最里处那一间聚了七八个,有两人在门口剥花生,见谢骛清立刻起身。谢骛清拨帘带她进去,见桌旁的四人八只手正在搓着一百四十四张象牙雀牌。刚才在盘子里扔了手表和子弹的两位全在。

何未进去时,有个披着西装人在给扔子弹的军官点烟,军官正要凑过去吸一口,见着谢骛清身后跟着个神仙一般的女孩子进来,眼睛倏然睁大了,直接被火烫了嘴,倒吸口冷气,踢了那西装男人一脚。

“眼睛不往该看的地方看,烫着不是活该吗”披着西装的有一双桃花眼,笑得弯了,划了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上根烟。

洗牌的,摸牌的,抽烟的,喝茶的,桌旁四人都瞧被谢骛清挡在身后的女孩子。

被烫了嘴的心说还说我你们这都什么人盯着人家小情人看什么呢

刚点烟的心说看清哥那样儿恨不得全挡着,连裙角都不给看。

攥着象牙骰子的心说看差不多行了,朋友妻不可欺。

喝茶的踹了一脚攥骰子的,打眼色什么情况给我讲讲。

谢骛清微一低头,避开内隔间的门楣,顺手替何未把眼前的一半布帘子撩开,瞧了他们一眼。四人默契地一伸手,齐齐把刚码好的牌全推倒了。红绒桌布身上,乳白色雀牌和碧色骰子被八只手揉到一处,哗哗地重新洗上了牌。

邓元初仰躺在内隔间的卧榻上醒酒,一见两人进来翻身坐起,自己把自己赶了出去。临走前,邓家公子还不忘给两人拉上隔间的木门。

这个内间极小,平时用来给包房里醉酒的客人休息用的。

推拉门藏在古董架后,一拉上就更显小了。除了满架子古董和书,就只剩下个罗汉榻。一个小巧的青花瓷油灯在灯座上,照着这狭窄的富贵窝。

何未熟此处,自然晓得卧榻是烟榻,而一套烟具和镂空的铜烟灯都在古董架最下层。

她绕了半步,有意挡在了古董架前,尽量不让他看到那些“你上卧榻吧”外头的男人声音齐齐静了两秒,随即又热闹起来。

谢骛清早瞧见她挡着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一个烧过几十万鸦片,禁了几年烟的人,怎么会见不得这个。不过他没揭穿,顺了她的意,往榻上一坐。

男人的影子从脚下地板拖长到了墙角。

说点什么好呢。

她踱步过去,一步想句话,踱到他面前了,仍没寻到句漂亮话。

何未挨着他坐下,捡了句最闲的闲话“你说我二叔什么都好,没有缺点。为什么家里人容不下他”

“人以群分,若你们家那些人容得下他,反倒辱没了他。”

倒也是。她点头“还是岁数大的人会说话,你一说,我便觉得没什么了。”

谢骛清笑着往一旁靠,瞅着她。

“也不算大,你现在正当好,”她自觉失言,改口道,“这是阅历。”

谢骛清笑而不语,仍旧瞅着她。

“我就喜欢有阅历的。”她声忽地轻了。

叩门声打断他们。

“清哥,何家有人送了腊八粥过来。”邓元初说。

“进来。”他没说多余废话。

邓元初一推门,扑面而来的粥香灌入这小隔间。不止他们早上领粥的,外面一群人全有。何未猜想因为均姜回去说了今夜事,姑娘们没停歇装了过来做谢礼的。

“这是清哥的,”邓元初端着一个白瓷汤盅,搁到桌上,“雍和宫那一碗。”

邓元初分秒都不愿耽误他们,放了汤盅,退了出去。外头问怎地那戏班又唱起来了。邓元初笑着回,这不是明日何二小姐生辰吗,这庆生辰讲究的就是找个班子连唱几日。不过我想着连听几日也不该在此处,留人家下来热闹热闹,唱到后半夜讨个喜气。

她一扭头,见谢骛清手肘撑在矮几上,正瞧着自己。

她瞧他身后墙上的灯影子。

电灯是个奢侈的东西,何二家前几年投资了石景山增设的电厂,她由此了解到全国上下装电灯的没几万户。就算装得起,国内电费也贵,每户按灯泡数量算钱。这种小隔间的包房当然不可能装灯泡,配的都是瓷油灯。不过如此更好,有情调。

“你过去和女孩子一起都这样话少只是坐着”她本想问他过去和女朋友一起做什么,但说到“女朋友”心里不舒服,临时改口成了“女孩子”。

“要看,”谢骛清似在回忆,“看这个女孩子需要我做什么。”

“人家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更不舒服了。

谢骛清没否认。

何未撑着下巴,不吭声了。

他瞧着她的眼睫毛微眨了下,又眨了下,倒是有耐心,瞧了好一会儿。直等到她有下榻的念头了,才出声问“不高兴了”

“没有,”她口是心非地说,“你年纪大我这么多,寻常人早结婚了。有过女朋友是正常的,没有的话倒真要让人觉得有问题了。”

“是吗,”他若有所思,“看来我只能承认有过,且有很多,才显得正常些。”

“多了也不大好。”她往回圆。

外边戏班子果真没闲下,锵锵锵锵,一次更比一次急。

谢骛清在锣鼓的催促里,把肩上军装搭在榻旁,随手将矮桌往一旁推了把。

要睡吗她奇怪看那被推到边沿的矮桌,外边那么吵还能睡得着“先把粥喝了吧”怎么都要喝上一口,毕竟是四点多去诚心领回来的祈福粥。

谢骛清走向灯座,将瓷油灯灭了。

屋子一下子黑了不少,幸有小窗外的油灯光隔着五色碎玻璃照进来,彩色光影落在她的面上、身上。何未起先不解他想做什么,渐渐地,在暗里见他回到榻旁。在哗哗洗牌声里,谢骛清高瘦的影子靠近自己

“外边有人。”她像在循环往复的梦里,仿佛回到了抱厦的日光里。

“知道。”他说,更像在重复抱厦里的对话。

外间全是自己人,没人晓得里这个角落里的情景。

推开一扇推拉门,能见热闹的雀牌桌,往外走是双层的珠帘子,再往外,隔着十几个包房才是外人。他和她今夜难得一回,在重重的人影掩盖下,待在最不起眼的这个灭了灯的无人见的罗汉榻上做点想做的,说点想说的。

何未见他站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她似在梦里,还是那种被什么魇住死活动不了梦里。谢骛清的长裤塞在靴子内,枪斜斜在后腰,能见个枪套的黑影子。他从不摘枪,她记得每次都是,不管在天津的租界酒店,还是在那晚,从没见枪离过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