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未啊,你是不是有事想问”九叔努努嘴,让她给自己点烟。
何未给他点上金花,笑着问“你不是喜欢飞艇吗”
九叔叹气“你九婶婶不喜欢飞艇那个味道。”
她笑。
“问吧。”九叔挽起衬衫袖子。
“两边的和谈如何了”她直接问。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九叔明知故问,“和谈不就是个幌子。”
“好奇。”她随便搪塞。
九叔笑道“人家大军阀白花花的银子扔出去了,打了一场大胜仗之后要什么,当然要更高的回报。人家不傻,怎会把好处让给北上谈判的人”
“我知道”她苦笑,“我也不傻。”
谢骛清也不傻。他们都知道只有一线希望,还是来了。
“好吧,我给你讲讲,”九叔捻着一串佛珠子,慢慢地说,“北上的人怕要失望了。他们这次北上,提出一个重要主张就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这一点引起各国强烈反对。他们到上海就被英法言论攻击了,一路上都不好过。”
何未紧张问“军阀们如何说”
“自然是安抚各国,保障各国在华的利益。”九叔冷笑。
何未心里难过“我以为,至少在废除不平等条约上大家该有一样的想法。”
九叔摇头“想升官发财的和想救国救民的从骨子里就不同,怎么可能谈到一起去。他们这次北上要见两拨奉系的人,一个在天津,一个在北京。在天津这个已经给了他们下马威,见面时就晾他们在宅邸等了许久,北京的那个,早就明着暗着表示不想见他们了。”
她听得心疼。他好像每次北上都像展翅鹰被人折了羽翼,从无顺遂的时候。
婶婶们从估衣街回来,他们便不说了。
两个婶婶神秘兮兮地一边一个搂着她上楼。一个夸她眼光好,非要让她挑绸缎,一个让她给自己翻译外文的时装杂志。何未和这两个婶婶关系好,常拿来一些外文的时装杂志给她们看,她们爱美,反而成了学英文的驱动力,为了读懂便请了个留洋回来的女孩子做家教,每周来,都照着时装杂志让人教。
大婶婶将下巴往她肩上搁“其实你叔叔早知道你和谁好了,他就是不说。”小婶婶咬着核桃道“他就是外出不方便,不然早过去瞧未来的侄女婿了。”
何未不做声,假装挑绸缎。
“你不做声的话,那就不告诉你谁来了。”大婶婶在她耳边低低地笑。
她一怔。
小婶婶喀吧一声咬碎了南方运过来的小核桃“我们刚回来时,见洋房外停着几辆车,四周还全是穿军装的,以为是驻扎在天津的军队。管家还说车停了四小时了,多吓人啊,我就叫他们过去问是不是走错门了。”
大婶婶说“谁知道人家可客气了,说没错的,就是在等何二小姐。”
谢骛清
难怪两人装神秘,就是故意拉她上楼的。
何未不再管她们得逞的笑声,步子赶着步子下楼,往前厅去。
没进前厅便瞧见谢骛清的侧脸。军帽和手套都在副官手里,而他本人则坐在高背红木椅里,接过一个丫鬟递过去的白瓷茶杯。
九叔笑着瞧他“前两年你途经天津,没见成,今日终是见到了。”
谢骛清礼貌道“上回听人说到了九先生,可惜那时行程紧,来不及过来拜访。见谅。”
九叔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就不摆长辈的架子了。”
谢骛清微微而笑,没说话。
他比你看着年轻多了。何未想。不过不得不承认,两个男人确实年纪差不多。
如此想他结婚真是晚,家里人都不着急。也不知见过多少的媒人。
“你同我有缘,我是知卿,你是误卿,都逃不开卿卿佳人这一道坎,”九叔何知卿揶揄他,随即叹口气,“不知谢公子可记得天津的魏家三小姐”
谢骛清倒没避讳“有些印象。”
九叔瞧着远处何未的裙角影子“她那天和你一见如故,托了一位贵人说媒,想同你结秦晋之好。这事可有过”
谢骛清没否认“有过。”
九叔轻轻“哦”了声“这魏小姐来头不小的,却爱你爱得不可救药,说从小听你的战功,崇拜你。那年她听说你心有未未,还想约未未见一面,筹谋着一同嫁你。”
还有这事何未偷听着。
“未未啊在这方面迟钝得很,怕她见了要以为自己拆散了你和人家魏小姐。你该谢谢我,帮你挡回去了。”
谁迟钝了。
谢骛清答“是要道谢。”
“不过谢公子也确实不是让人省心的,有这一出就会有下一次。我这里不放心,想私下问你一句,你日后可有纳妾的打算”
谢骛清摇头“从未想过。”
九叔又“哦”了声“要不然签个字据”
谢骛清颔首“可以。”
他倒是痛快,径自放了茶杯,就要让副官去准备字据。
“九叔。”何未实在藏不下了,进了客厅。九叔笑吟吟瞧她。
谢骛清瞧过来,意外见她穿了上下都是蟹壳青色的袄裙,高高的领子将她的脸托得尤其小。何未被他看得心悸时常分开也有好处,每回见都像初次。
她走到谢骛清跟前“跟我走。”
谢骛清抬眼,笑着瞧她。
“带你转转。”她轻声说。
见他不动,她轻轻用鞋尖踢了下他的军靴边沿,埋怨看他。
谢骛清这才笑着,立身而起,对何知卿道“九先生,稍后见。”
“去吧,”九叔捻着佛珠子,“晚饭见。”
“我稍后叫人收拾客房出来,今日便住下吧,”九叔笑着说,“利顺德再好,不如家里好。”
何未不可思议看着九叔。
“还不去”九叔催促。
这里她不是主人,没得反驳,只好带谢骛清走了。
天寒地冻的,不好去花园。她带谢骛清从一个隐秘小楼梯往下走,去了地下室。
此处是藏书会客的地方,何二家的全部生意文件都储藏在此处,她定期来整理,对此处最熟。“我叔叔很讨厌租界,他们偏就把租界的洋房分给他,”她笑,亲爹他们最擅长欺负人,“家里人瞧不起两个婶婶,他才搬来天津的。”
谢骛清见三壁都是老旧的原木色书架,还有一个个深棕色木箱子、柜子全贴着标签。
何未知他谈判不易,不想说公事,只是闲聊。
“我把电话留给副官了,他没给你”她奇怪问,为什么不打电话,要亲自上门。
谢骛清比方才说话有温度,柔声道“几天没见,想自己接你回去。”
何未心一软“来了要叫门,不然白白在外等。”
“等有等的乐趣。”他低声说。
“不会等得闷吗”
他轻摇头“不会。”
这种等待有尽头。
知道她在屋子里,迟早开心够了会出来,上车跟自己回去利顺德。等的时候闭目养神十分惬意,不像过去的两年,想等都不知道去哪儿等。
谢骛清借着灯光瞧眼前的她,刘海被梳齐整了,在眉之下眼之上,她脸小,和过去没大变化,像过去养在深闺里的小小姐。
何未被他瞧得心猿意马,眼睛往一旁溜,他这双眼怕是修炼过的让人想到迷香洞。
谢骛清单手解开军装上衣,敞开露出衬衫。他瞥见她一歪头,刘海微微分开,露出了白皙的额头竟察觉自己又想亲她。
这新式恋爱真是容易让人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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