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韦平强渡忘川之后,玉环一靠岸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就连她害喜害得最难过的时候都不曾吐得这么惨。
「玉环,快点站起来,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韦平一面拍抚着玉环的背一边鼓励道。
过了忘川,他们几乎已经算是成功了。忘川要回复到其他鬼差可以渡过还要至少一个时辰,他将两人的身躯放在离鬼门只有一炷香时间的距离,到时他们再追上来也阻止不了两人还阳。
「唔……恶……」玉环吐完了肚子里所有食物,还不断干呕着,双腿也软得站不起来。
韦平见她这样不是办法,便转身将她背了起来,一路往着鬼门的方向奔去。
现在正值七月,他们出鬼门不会受到任何盘查。韦平踏出鬼门的瞬间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路飞奔也不觉得疲累。
「就在前面了……呼呼……玉环……我们可以回去……回去了……」韦平边跑边喘,连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完。
韦平太过兴奋,以至於没有发觉这一路上有什么怪异。
两人到达韦平置放身躯的空庙时,韦平虽然心中闪过一抹异样,却还是被兴奋之情盖了过去。
「他们……追不到了!」韦平背着玉环,一直冲进庙门里。
「韦郎,我好难受……」玉环被放下来时还一直干呕。
韦平拍抚着她的背道,「玉环来,先还阳吧。」
韦平扶着玉环走到她的身躯前,玉环看见地上居然躺了「自己」,而且还是她刚刚过世时十六七岁的年轻模样,气色健康、唇红发黑,就像睡着似的,不禁大吃一惊。「这是?」
韦平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原因与她不同。他错愕地发出一声,「咦?」
「怎么了?」玉环看他脸色瞬间铁青得可怕,急忙问道。
「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韦平急着四处张望。那原本该躺在玉环身旁,属於他的「韦平」的身体,居然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回事?韦平急得都有些慌了。
南山居士给他的灵符明明可以切断外界与空庙的连系,任外面如何风吹草动皆不能进入庙中,又有谁能动他身躯?
「你的身体?」玉环也急得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除了「她」之外的其他身体。
韦平让玉环自己站好,他自己在庙里找。这庙本也不甚大,不一会儿就前前后后绕了好几回。
没有。就是没有韦平的身体!
「可恶!」韦平急得骂了一声,一拳槌了墙壁一下,没想到原本平整的墙面居然崩落了一些沙土。
不对!韦平至今终於发现了异处。
这庙壁为何如此脆弱?他明明只是一个生灵,就算是半虚半实之体,也不可能撼动一面实墙,除非……
「韦郎,怎么了?」玉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从未见过韦平脸色这么难看,不禁担忧地急问。
「没事的,你等我一下。」韦平知道自己吓到了玉环,赶紧挤出笑容回答。「你再等我一下。」
韦平安抚完玉环,便将整间庙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
烂了,全都烂了!
韦平发觉整间庙从里到外几乎全都严重腐朽,墙面、屋瓦、地板……几乎无一例外。
之前他虽然没有像现在这么仔细查看过这间空庙,但他可以确定之前这庙没有这么老旧。他不可能把玉环的身躯放在一间随时会垮的危屋里。
查看完庙宇,韦平又走到外面去,挑了个高处四处探望了下,这才又走进来,过去看了看玉环的身躯。
玉环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忍不住又问了声,「韦郎,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的身躯呢?」
数也数不清的庞大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就像飞快旋转的走马灯过而不停,韦平终於明白了许多过往想不通透的事。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摇着头叹了口气,连说了两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韦郎?」玉环这时好多了,走过去拉住他衣袖。「你跟我说,别净吓唬我。」
「没事没事。」韦平拍着她的手笑道,「我只是想透了许多过往所不清楚的事情而已。」
「什么事?」玉环不懂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又像是放下了心中重担,显得一派轻松,其他再无重要。
「没什么。」韦平拉过玉环,让她陪着自己在墙角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好久没能与你好好聊聊。」
玉环不懂韦平为何突然不急着要她还阳了,却还是顺从地陪他坐了下来。
「好啊。要聊什么呢?」
「玉环,我真的好喜欢你。」毫无预兆地,韦平突然一口直白的情话就冒了出来。没有什么深情款款,只有简单的平铺直述。
「你……羞死人了!」玉环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韦平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瞧着玉环不放。
玉环从没见过他这么缠人的模样,心中又羞又喜,低低应了他一声,「我也喜欢你。」说着说着,竟有些新婚之夜那种羞得不知所措的甜蜜感觉。
「你给我说说,你是如何喜欢我?」韦平要求道。
「人家……讲不出来啦!」玉环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羞炸了。
「我喜欢你,喜欢到希望与你永远在一起。」韦平见她不肯说,便自己先说了。「还记得那片茶园吗?有时我真想能与你这样手牵手,永远迷走在那片迷宫似的茶园里,永远不要出来。」
初见的第一天,两人就在茶园里迷了路,怎么走怎么转,就是绕不出那片比他们还要高的茶园。之后饿了、累了,两人就一起靠在树下休息,然后在不知不觉间都睡着了。
他一直都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红衣服,可爱的小脸颊旁垂着两条小辫子,还有那只绣在手帕上的蝴蝶。
「……我也是。」玉环听他说起两人初见面时的情况,也是一脸怀念。虽然她记得不如韦平清楚,也还一直记得他保护了她。「我也曾偷偷想过,希望能与你走那条梅山的路,永远走不完。」
在被许给赵家公子的那段时间,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偷偷想着韦平。在无数个夜里,她不断想着要是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那条梅山的山路上,不知该有多好。
「说起梅山……」韦平想着笑了一下道,「我还记得那年夏天,梅子产季到了未期时,你天天哭鼻子,连梅山的工作都不肯去了。」
「还不是因为他们太过分了!」玉环见韦平笑她,便忍不住辩驳,「居然用竹篙在梅树上敲啊敲,把鸟巢都打了下来。那些死掉的小鸟与破掉的蛋好可怜呢!」
玉环向来善良又心软,一见梅树下满地黄梅中竟混着鸟巢与羽毛未丰便摔死的雏鸟,当下便哭着跑下梅山。
「好了,不笑你了,别气。」韦平轻轻拍抚玉环的手背,又道,「不能见你那段时间真的好难过。」
「我也是。」玉环从未与韦平说过那时的感觉。「我当时常常盼着能在窗台看见草笼,结果你前前后后也只送了两次。」
「那时我已回到红花渡捕鱼为生,少到镇上来。况且……也是怕你为难。」韦平道。当时她毕竟还是赵家公子的未婚妻,两人相见总是有损她闺誉。
「我知道。」玉环点头。她知道韦平这个人总是护着她、为她着想的,所以不论韦平要去哪,她都愿意跟他走。
就算是盲目,她也能随着他到天涯海角,到哪儿都不怕。
「能娶到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刚成婚那段时间,我常常半夜里突然醒来,看着你在身旁,就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韦平回忆着笑道。
那时他常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怎么可能娶得玉环这么好的女孩!还曾因为太害怕身旁的睡颜突然消失,居然就盯了一夜不敢睡觉,直到天亮了,阳光洒在玉环脚边,见她仍是没有消失,他才敢相信是真的。
「我也一直觉得能够与你成亲,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玉环低声道。
虽然他们能成亲最大的原因是她被赵家退亲,害得她声誉扫地,但她还是觉得能与韦平成婚真是太好了。
可是若要她「父亲的性命和韦平的婚事」只能二选一,孝顺的她就算明知自己会痛苦一辈子,怕也是会选择父亲。只能说幸好她不需做这么残酷的选择。
「与你的婚姻生活非常非常幸福,每天醒来都觉得天空蓝得不可思议,饭菜前所未有的香。只可惜……太短暂……」韦平说着,声音突地开始微颤,「真想与你多过几天日子……多听你唱一次歌、再与你喝一次梅酒……」
与玉环一起生活的日常,柴米油盐皆滋味……点点滴滴都能反复品尝。
「韦郎?」玉环听他声音变了调子,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说着就想去给韦平吹伤口。
「玉环你听我说。」韦平按住玉环的双手,望着她的双眼道,「我们搭船渡过的那条河叫忘川,我会在那里等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玉环慌乱了起来。
不是说没事了吗?刚才他不是已经说过没事了,追兵不会追上来了吗?现在又是如何了呢?为什么他要说这样不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