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好吃的,好玩的,父亲都不会给我。”
“……”那是因爲你爹不想让你玩物丧志。
“只有你会偷偷留给我。”
“……”那是因爲你师父我老人家居心叵测,你这个傻白甜,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心险恶。
“以前妈妈也带我吃过炸鸡,我们钱不多,只买了两块,她说自己不饿,要减肥,都留给了我。”
叶武:“……”
小孩子默默地说:“我……我不知道她是哄我的,就真的都吃掉了。”
“……”这只能证明你智商有问题。
“后来晚上听到她起来,在吃桌上前天剩下的半个馒头……所以我想,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不管她再说不饿也好,说减肥也好,都要留给她。”
叶武面无表情地:“……”
胃疼的厉害,她有些冲钝而费力地想着,哦,所以这家伙是以爲她也和他妈妈一样,嘴上说着“不饿,减肥”,其实是想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孩子?
那他也太君子之心了,竟不知道她这小人之腹里打的都是什么坏算盘,哎呦老娘这个胃哦……疼死了……
“师父。”
黑夜里,小小的段少言喊着她,很好听的嗓音,稚嫩里生着些清爽,但语气却是温和的。
“以后你要瞒着爸爸点炸鸡,就不要点这么多了,等我长大了,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叶武睁开眼睛,沉着脸,近乎无言:“……”
段少言幼犬一般趴在她枕头边,半大不小的一个孩子,甚是俊秀的一张脸庞,眉梢眼角有些天生的冷意,但黑夜里他望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却只有依恋。
叶武又默默把脸转开了:“我讨厌炸鸡。”
“那薯条呢?”
“也不要。”
“臭豆腐?”
“……别说了,我想吐。”
段少言就不说话了,腮帮子略微有些鼓着,靠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
叶武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而后干巴巴地说了句:“这些东西不好,以后……都不点了。”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叶武睁开眼睛,胃部隐约有一阵阵抽疼。
寂寥窄小的卧室里,墙壁上发黄的旧挂钟疲惫地行走,她坐起来,墨黑长发散了一肩。
她披上外衣,走到窗边,远处城隍阁巍峨耸立,楼下窄巷灯红酒绿,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朦胧细雨,地面都是湿润的,洇染着两旁酒肆店铺的霓虹彩灯,夜归的人撑着伞,雨丝柔软,落在伞面上竟无声响。
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彻底离开段家,离开上海。
思绪却以三百千米的时速飞掠着,和呼啸疾驰的列车一般,轰隆隆驶回那刚刚离去的地方。
她想佘山主宅的白玫瑰栽培的正是灿烂,但段少言是过敏的,从不愿去与她赏看。
此时於伯应剪了花枝,插在昼夜灯火通明的主宅山水大厅里,不知道段少言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他应该已经从出租的房子里回来了,以他的性子,大约是免不去和父亲的一番怒争冷战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个拙劣的逃兵,怕死怕伤,烽火狼烟前只会丢盔弃甲,揣着她一颗来之不易的心脏,惶惶然临阵脱逃。
段少言大概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选择与她并辔前行,与子同袍。
她颤抖着摸出包烟,咬在血色全无的唇间,巍巍地把打火机凑过去点上。
太久不曾抽菸了,一口浓重的青霭吸入肺部,惹来的却是连声呛咳。
苍灰色的烟屑纷纷扬扬自指间跌落,彷佛朔雪降临,昨日种种都枯卷覆灭,在风中无力地浮尘着,最后都成了灰烬。
叶武在离他近两百公里远的另一座城,面对着旧楼之下老街坊的灯火迷离,默默地抽完了一整支菸。
剩下来的夜色实在太长,也太荒凉了。
她就站在窗口,对着从此不再有他的日子,彷佛喟叹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声:
“晚安啊,小畜牲。”
烟熄了。
那一点点灿烂的橘红,终於凋零萎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