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嫋嫋的铜嘴香炉旁,只见楚锦瑶穿着对襟白锦袄,下面是一条红色的妆花裙,侧身坐在凳子上,要多端庄娴雅就有多端庄娴雅,明明是最贵重不过的锦绣,堆在她身上,却理所应当的让人眼红,仿佛她生来就该享受这人间最富贵的事物。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皮肤映照得朦胧温暖,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而她的脸颊雪白,金白交相辉映,仿佛能泛出光来。
当楚锦瑶安静不语的时候,都不需要找角度,已然是一副工笔细腻的仕女图。
小姐们谈笑如常,但眼角却犀利的很。这些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嗅觉最灵敏不过,宴会中谁抢了风头,这个人是什么底细,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果然,楚锦瑶正专心听六姑娘和她的手帕交说话,突然,一个跑腿的丫鬟被人撞了一下,盘中的茶盏哗啦一声,全砸到了地上。楚锦瑶因为坐的近,措不及防地被殃及,裙角立刻就洇湿了。
丫鬟立刻跪下身,连声讨饶,此时县主听到碎瓷声,终於想起她这个主人的义务。县主站起身,问道:“怎么了?”
楚锦瑶已经站起,六姑娘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围过来看楚锦瑶的状况。六姑娘看着楚锦瑶的衣角,皱眉道:“裙角全湿了,这可怎么办?”
旁边的女子也围过来看热闹,她们指指点点:“这些丫鬟怎么回事,好好一条裙子,竟然被她们给祸害了。”
旁边的闺秀立刻去捅同伴,说话之人看到县主来了,当下识趣地闭嘴。
县主看到自己家的丫鬟干出这种事,脸上也很没面子。她说:“不过一条裙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这条不能穿了,那你到后面换一条就好了,正好我有几条裙子不穿了,干脆送你吧。”
楚锦瑶摇摇头:“不必。赴宴时我另外带来一身衣服,不必劳烦县主。”
县主以为这是她最好的裙子,被泼了水指不定多么心疼。可事实上,即便长兴侯府比不上郡王府,但也不至於让人看轻,而楚锦瑶自己就更不把这条马面裙看在眼里了,即便这是千金难买的妆花缎料子。楚锦瑶毫无心疼之色,很是随意地说道:“诸位暂别片刻,我去后面换一身衣服。”
周围看热闹的千金发现楚锦瑶竟然一点都不肉疼,都暗暗腹诽,这个人表面功夫做的真好,别看她现在镇定自若,私心里,恐怕已经心疼哭了吧?
县主一听楚锦瑶要自己去换衣服,真是巴不得如此,她最讨厌麻烦。不过县主好歹记得郡王妃的嘱咐,当下装模作样地关心了几句:“你刚来王府,能认得路吗?用不用我让人带你去更衣室?”
这时,那个闯祸的丫鬟主动说道:“县主,奴婢犯了大错,就让奴婢来将功补过,带楚五姑娘去更衣吧。”
这个法子省事!县主一听,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好,那你带她去吧。”
楚锦瑶不动神色地看着领路丫鬟一眼,什么也没说,动身跟着丫鬟出去。等她们两人走后,六姑娘的视线凝到领路丫鬟身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就回头看向楚锦妙。
楚锦妙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无畏地迎头直视。六姑娘莫可名状地笑了笑,又在原地里坐下了。
过了一会,六姑娘寻隙走到屋外。玲珑方才被支开了,结果一回来就找不到楚锦瑶。玲珑看到六姑娘出来,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上来询问:“六姑娘,我们家姑娘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六姑娘皱眉道,“方才一个小丫鬟莫名其妙就打翻了茶盏,将水洒到五姐姐裙摆上。五姐姐现在被带到后面更衣了,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正好你回来了,赶紧跟去看一看!”
玲珑连忙应是,她急切地问:“六姑娘,将五姑娘带走的那个丫鬟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路上我也好寻人问。”
六姑娘想了想,斟酌地说道:“似乎梳着双丫,穿石青色裙子,更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玲珑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后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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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由丫鬟带着,在王府里左拐右拐。丫鬟闷头不语,只顾往前走,她穿过一道月亮门,突然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丫鬟回头,不解地问:“五姑娘,不是说要更衣吗,你怎么不走了?”
楚锦瑶笑了笑,将手插在暖套里,悠哉悠哉地说道:“我觉得你走错了。”
丫鬟脸上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怎么会?”
楚锦瑶哼了一声,说:“我即便方向感不算好,但是也不至於连这种常识都认不出来。女眷更衣的地方应当在内宅,你领着我往外走算什么?”说着,楚锦瑶转身就要往回走,丫鬟一看,顾不得许多,连忙跑上来拉楚锦瑶的手。
“姑娘,你认错了,应当朝这边!”
楚锦瑶委实没料到,王府的丫鬟都这样胆大,她没防备下被拽着走了几步,当下心里也恼了。她索性不给怀陵郡王府留脸面,用力地抽回手,道:“你还敢动手?”
丫鬟使了大半的劲,使劲拉楚锦瑶的胳膊,在她想来,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一阵风就吹倒了,能有多大力气?可是没想到楚锦瑶认真起来,胳膊猛地发力,竟然倒拽着丫鬟往前扑了好几步。
丫鬟一脸震惊,而楚锦瑶还很嫌弃:“就你这点力气,还想强拉着别人做坏事?真是丢人。”
楚锦瑶用力甩开这个丫鬟,自己扭头大步走了。
丫鬟站在原地,颇有些进退维谷。她眼睁睁看着楚锦瑶离开,很想上去拉楚锦瑶回来,但是她没楚锦瑶力气大,竟然奈何不了对方分毫。在原来的计画里,如果楚锦瑶不听话,把她强行拉走就是了,可是,没人告诉丫鬟,拉不住该如何啊?楚锦瑶的力气哪像个闺阁小姐,较起真来,谁拖谁还说不准呢。
丫鬟咬了咬牙,干脆一跺脚,微提起深蓝布裙,快步朝后跑去,朝主子讨主意去了。
而楚锦瑶摆脱了尾巴,当下也顾不得洇湿的裙角了,她想立刻回到宴会的地方,或者找个人多的地方也成。看今天这一幕,恐怕她又被人针对了,现在楚锦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个院子又空旷无人,若是真发生什么,她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楚锦瑶火烧火燎地想回宴会之地,然而越着急越办不成事,她绕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停下脚步。
她把自己给绕迷路了。
现在好了,别说她自己,恐怕幕后指使人也找不到她在哪儿了。
飞檐勾角的高楼上,一个穿着赭红色常服的男子站在窗前,手指在窗沿上叩出规律的轻响。
旁边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侍从也抄着手,看楼下那位白袄红裙的姑娘满院子兜圈。朔风从树梢上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侍从抖了抖脖子,忍不住问:“爷,您在看什么?”
“我就想看看,她绕多久才能找到出去的路。”年轻男子轻轻笑了笑,“看来还是我高估了,她根本找不到路。”
小林子伸头看了看,实在想不通,自家爷站在视窗吹了这么半天冷风,就是为了看一个姑娘在花园里认路?
然而还没等小林子嘀咕完,就看到自家爷的手指指到自己身上。他的袖口缀着精致的绿松石,将他的手指衬得修长匀称:“你出去,将她送到外面。”
小林子震惊地瞪大眼:“爷,你说我?”
“怎么,不想去?”
“不敢。”小林子赶紧低头,弓着身就往外走。等转过身后,他悄悄抬袖抆了抆脑门上的汗。
他们家爷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喜怒不定深不可测,从战场上下来后,这脾气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将人打发走后,年轻颀长的少年扶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少女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嘴边不知不觉就带出笑意:“多长时间了,方向感还是这样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