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尘埃落定
秦沂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太原,那就没打算惊动旁人,通知林熙远也是因为秦沂需要在怀陵王府落脚,实在避无可避。
秦沂此行的事情办了大半,是时候准备归程了。边关守着那么多人,他不可能离开太久。
等把林熙远打发走后,小林子问:“太子爷,我们这就准备回去了?”
“对。”秦沂说,“这次只是来碰个面,以后有的是再来。反倒是大同,不知道这些鞑靼人是真的被打怕了还是在装孙子,不好离开太久,我总得回去看着。”
小林子应了一声,麻溜地准备赶路的事。他忙了了半晌,突然又被秦沂叫回去。
“太子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秦沂顿了顿,随口问,“今日你带人出去的时候,她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小林子很是想了想,才猜到太子在问今日在怀陵郡王府遇到的那位姑娘。小林子心中顿生警惕,太子爷不愧是运筹帷幄、心思缜密的天生将帅,这样小的一个插曲,他竟然还记得,而且一定要亲自排查了危险才肯安心。这样想着,小林子对太子的钦佩之意油然而起,他说道:“那位楚姑娘并不像是另有居心,她一看就是闺阁女子,连路都不大分得清。”
小林子仿佛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道:“说起来这位楚姑娘好玩的很,今日她偶然看到太子爷出门,竟然问……”
小林子猛地住了口,秦沂抬起头:“为什么停下?”
小林子支支吾吾,实话说出来这不是找骂吗?可是还没等小林子想出什么托词,就听到秦沂不冷不淡地放了一个字:“说。”
小林子这下也不敢想说辞了,老老实实回答:“楚姑娘看到殿下的时候,竟然问我,你觉得那是人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小林子低下头不忍面对。可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太子降罪,小林子诧异地抬头,就发现他们家太子爷用手指按着眉心,正无声地笑。
这是在,笑什么?小林子非常茫然。
秦沂好容易才止住笑,但即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盛满了笑意,宛如星光,明亮摄人。小林子有些愣怔地看着秦沂,却见秦沂从眼角瞥来一阵冷光:“还愣着干什么?准备回程。”
小林子如梦初醒,连忙低头应道:“哎,遵命。”
怀陵王府的后门,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到来,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去。与此同时,垂花门外的马车刚刚停稳,为首的马匹无聊地喷了个响鼻。
赵氏带着几个姑娘上车,她脸色铁青,但是一路上一言不发。
阎氏等在外面,看到赵氏出来,本想问问老王妃唤她进去有什么事,但是看到赵氏的脸色,阎氏识趣地闭了嘴。
反正等回到家,一切就都知道了。
冬日天黑的早,而她们今日回程时出发的本就晚,等到了长兴侯府,天色已经抆黑了。
然而赵氏没有放姑娘们回去休息,反而径直带到楚老夫人跟前。
楚老夫人正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她微微掀开眼皮,就看到赵氏怒气冲冲地带着五个姑娘回来了。
楚老夫人眉头轻轻一动:“这是怎么了?”
阎氏带着七姑娘站在一侧,泾渭分明,和另外几人划出了界限。今日这几个几个闹腾,她们家七姑娘可一点都没掺和,阎氏不无愉悦地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赵氏一路上都要被气死了,即使她只听了个大概,也不难猜出,楚锦瑶不知为何到外面消失了很久,而楚锦妙和三姑娘莫名出现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还被世子逮了个正着。今日出去五个人,闹事的全是大房的姑娘!赵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楚锦妙自知不好,一路上都在和赵氏哭诉。她期期艾艾地哭,可怜又无助,赵氏最终还是心软了,楚锦妙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给自己编了一道说辞。
楚锦妙又唱又作,渐渐真把赵氏唬住了。现在到了老夫人面前,赵氏说:“妙儿,你出来,把今日的事告诉母亲。”
楚锦妙头皮一麻,楚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更何况现在还站着另外几人,再用说给赵氏听的那套说辞,不知还能不能糊弄过去。但是事到如今,楚锦妙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慢吞吞地走上前,给楚老夫人行了个万福,说道:“给祖母问安,今日的事,是这样的。”
楚锦妙悄悄扫了眼三姑娘,发现对方眼神飘忽,就是不肯和她对视。楚锦妙心里暗恨,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娘养的,果然和她娘是一路货色。楚锦妙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扯谎:“今日在花厅,我见五妹妹出门很久,担心五妹妹遇到什么意外,带累家族名声,这才出去寻她。我听一个丫鬟说,五妹妹在这个院子里换衣服,我就赶紧叫上三姑娘,一起赶去。我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小厮往外走,我们觉得不对,赶紧拦住,正拉扯着,世子就来了。”
楚锦妙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带上了三姑娘。三姑娘心里怒駡,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得不给楚锦妙打掩护:“对,就是这样。”
楚锦妙接着说:“其实先是六妹跑过来,拉着我们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面世子才跟着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六妹笃定五妹在那件屋子里。要知道,当时我们还没开门呢,就连世子似乎也是六妹请来的。我们疑惑不解,后来无意推开门,发现里面根本没人,我们更加糊涂,等再过一会,就被郡王妃和老王妃请过去了。我只知道这些,至於六妹和五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是一点都看不懂。”
楚锦瑶冷冷瞥了楚锦妙一眼,这个人还真是会说,这样搪塞下来,楚锦妙竟然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过,显然楚锦妙也是个有脑子的,她知道自己理亏,暗算楚锦瑶也没有成功,现在不敢攀咬楚锦瑶,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六姑娘。楚老夫人对六姑娘的亲祖母可谓恨之入骨,现在楚锦妙将祸事都推到六姑娘身上,暗暗挑唆楚老夫人迁怒六姑娘,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条可行之路。
楚老夫人的目光果然沉甸甸地投向六姑娘,六姑娘不见慌张,微垂着脸,柔弱又温顺地说:“四姐,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何必要推我出来顶罪呢?今天五姐莫名其妙被人泼了水,还被那个小丫鬟带出去更衣。我看到自五姐出去后,你和三姐就不住眉来眼去,低声交谈,我觉得实在可疑,这才赶紧出去找五姐,想告诉她别管换什么衣服了,先回来要紧。可是我追着出去时已经太晚了,绕了很久也没看到五姐的身影,好在偶然遇到了世子,我们经人指路,才知道五姐被人引到另外的一处院子去了。”
六姑娘看着楚锦妙,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其间的暗芒却让楚锦妙心惊胆战:“四姐,那里根本不是王府准备好给姑娘们更衣的院子,我们是有人指路才找过去的,你呢?你和三姐,为什么畅通无阻地,就找到了那里?”
楚锦妙立刻回咬:“我怎么知道?我就不能是被人指路过去的吗?再说了,那可是怀陵王府,里面下人训练有素,我即便是有通天之能,还能买通王府的下人,在王府设局不成?”
六姑娘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头不语,楚锦妙突然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楚锦妙确实很难买动王府的下人,让下人替她办事,可是,另一个人可以。
就是赵氏也想到了这个人,楚珠。更甚者,林熙宁。
楚老夫人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她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声音明明不算大,却吓得屋里伺候的丫鬟扑通一声跪下,就连楚锦妙也被狠狠吓了一跳。
楚老夫人慢慢说:“你们,一个个还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我楚家的姑娘。”
老夫人这话中讽刺意味极浓,六姑娘低着头,轻轻回了句“不敢”。
楚老夫人阴沉的目光从她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楚锦瑶身上:“五姑娘,你是当事人。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楚锦瑶不紧不慢地说:“前面的部分和六姑娘所说不差,我坐在县主的花厅里休息,突然一个小丫鬟将茶水洒到我身上,还自告奋勇带我去换衣服。我实在推辞不过,就只能跟着走,走到半路我发现她领路的路线不对,就询问了几句,没想到不问还好,我一发问,她立刻恼羞成怒,要来强行拉着我走。我自然不肯,就甩脱她自己回去了。可惜回去的时候我走岔了路,直绕了好几圈,才遇到一个穿绿衣服的林姓小厮,是他把送我出去的。等我回去之后,发现四姑娘、三姑娘和六姑娘竟然都不在,等后来老王妃叫我们去问话,我才知她们都聚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去了。”
至於丢荷包这一茬,这里人多眼杂,楚锦瑶没有提及。她自己问心无愧,可是就怕被有心人听到,日后拿出来做文章。反正东西她已经找回来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瞒下为好。
楚老夫人听到楚锦瑶没被人带走,这一身衣服也好端端的穿在身上,一点更换的迹象都没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多亏楚锦瑶警醒,女子的名节,真的是容不得一点马虎。
既然楚锦瑶没有中计,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极了。楚老夫人目光不善地看向剩下这几人,还真当她老糊涂不成,靠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想蒙骗她?楚老夫人已经很确定了,设局之人是楚锦妙,三姑娘大致是个帮衬的,反倒是六姑娘,恐怕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个。
若是平时,楚老夫人绝对能让这三人吃不了兜着走,没有证据又如何,她楚老夫人发落晚辈,还需要证据?可是在选伴读这种当口,楚老夫人实在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若是让别人觉得她们府的姑娘规矩不严,反倒乘虚而入、后来居上,那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老夫人还知道,选伴读只是个掩盖,真正要紧的,乃是背后的太子选妃一事。
这种节骨眼上,让任何一个姑娘风评不妥都不是好事。
楚锦瑶一看楚老夫人良久不说话,神情似在斟酌,她心道不好,立刻说:“四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今日在老王妃和郡王妃面前,你为何怀疑我在花园里的行踪?还知道世子也路过了花园?”
楚老夫人一听,登时睁大了眼:“还有此事?”
“对。”楚锦瑶低头说,“郡王妃为此,还多问了我好几句。好在最后解释明白了。”
楚老夫人此时再看楚锦妙,眼神已经大为不同。
原来如此,她就说,楚锦妙怎么敢这样托大,在别人的府邸里设局。原来楚锦妙本就没打算套中楚锦瑶,楚锦妙的目的,是摧毁楚锦瑶在王府两位王妃心里的评价。
楚老夫人看着楚锦妙冷笑,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楚锦妙被楚老夫人的眼神看的发毛,本来还好好的,楚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楚锦妙并不知道,她这番已经踩到了楚老夫人的逆鳞。在楚老夫人眼中,侯府的荣誉和利益至高无上,她愿意向着楚锦瑶,是因为楚锦瑶是唯一适合做世子妃的人,如果没有这层屏障,楚锦瑶在楚老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孙女。而现在,楚锦妙竟然试图摧毁世子妃这条通天大道。
原来楚老夫人有意私了,是因为家族的名声比事实真相更重要,但是如果楚锦妙的手伸到家族利益上,还妄图损家族利己,那就不能怪老夫人翻脸不认人。
楚锦瑶轻轻提点了两句,见老夫人的神色变了,她才满意地停手,继续站在一边看戏。
敢做坏事,便不要怕承担后果。
楚老夫人伸手,让婢女服侍着她坐起来。今日这场闹剧的严重程度在老夫人心中已经完全不同,她方才想好的处罚措施,自然也都推翻了。
楚老夫人说:“楚锦妙,你故意语焉不详,谋害姐妹的名声,你可知罪?”
楚锦妙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谋害姐妹名声,这简直是可以流放家庙的重罪。老夫人竟然这样对她?
赵氏也惊地站了起来:“母亲!”
“住口!”楚老夫人砰地将手拍到桌子上,语气中的怒气让人不敢抬头。楚老夫人说道:“我处置晚辈,还没有你们插嘴的余地。楚锦妙,上次我就警告过你,当时你如何和我保证的?现在还敢再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楚锦妙吓得浑身颤抖,她顾不得维持在姐妹中的体面,连忙跪在地上,膝行朝老王妃爬去:“祖母,我冤枉啊!你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这样冤枉我,我为什么都不知道啊!实在不行,你去找证据,若有人能证明是我搞鬼,你再罚我,我绝无怨言。”
“对啊,娘,不能这样草率。”赵氏现在心里只剩下着急,路上对楚锦妙的怒火早被抛得一干二净。赵氏虽然觉得楚锦妙的言辞闪烁,许多地方都难以自圆其说,可是楚锦妙才多大,在赵氏心中,她的女儿只是爱使小性,爱争宠掐尖,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哪至於这样被惩罚?至於更大的坏事,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想得到?
赵氏也哀哀替楚锦妙求情,现在连证据都没有,怎么能给楚锦妙定这么重的罪名呢?
证据?楚老夫人觉得可笑,主子发卖下人不需要证据,长辈发落小辈,也不需要任何证据。楚老夫人心里拿定了主意,不再管楚锦妙如何哭诉,冷声说道:“子不教父之过,你是姑娘,你父亲没法管教你,那就只能我这个做祖母的多费心思。都说捧杀捧杀,我若再纵容你,才是真正的害你。等过完年后,我找一个清净的禅房,放你去菩萨面前,好好静静心,养养性子吧。”
楚锦妙听到这句话,脸上血色尽失,倏地歪坐在地。赵氏更是几乎晕过去:“娘,你是家里的老祖宗,你怎么可以这样偏听偏信?”
被送到庙里清休……楚锦瑶也没料到,楚老夫人的惩罚竟然这样重。楚锦瑶隐隐有感觉,若是楚锦妙再有下次,恐怕,就是直接送走了吧。
楚老夫人的目光移到另外几人身上,六姑娘轻轻低头,而三姑娘早已吓得够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饶命!我还有姨娘和哥哥,我对家里牵挂极深,万万舍不得抛开家里人去庵庙。祖母,望你看在我姨娘和哥哥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顿了顿,说道:“你助纣为虐,虽不是主谋,但也不可免责。念在黄姨娘给家里开枝散叶的份上,你可以不去庙里,但是功课不能少。这几个月,你暂且待在家里将功折罪,每日抄经祷告,吃斋念佛,一应活动都同在寺里清修,不得怠慢!”
三姑娘大大松了口气,只要能呆在家里,吃斋念佛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苦修几个月罢了。三姑娘连忙磕头谢恩,楚老夫人看着六姑娘,说道:“方才的话听到了吧,你也是如此。”
六姑娘皱了皱眉,忍不住问:“祖母,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一同罚我?”
六姑娘敢肯定,自己一点破绽都没有留。计画是楚锦妙制定,三姑娘帮衬,她不过是看穿了她们的计谋,并且适当地引导了一下罢了。可是说到底,楚老夫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六姑娘也知道此事,并且参与其中。
她做的这样天衣无缝,楚老夫人凭什么罚她?吃斋念佛几个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楚老夫人随意地扫了六姑娘一眼,轻而易举猜到了六姑娘的想法。确实,六姑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这又如何?长辈看不惯什么人,想惩罚什么人,还需要证据不成?楚老夫人淡淡说道:“你这是不服气我的决定,想要忤逆长辈?”
六姑娘呼吸一窒,用力咬唇,可是最后,她也只能低下头,恨恨地说:“不敢。祖母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你们都是楚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长兴侯府名声有损,你们哪一个能得了好?一家人就该同气连枝,而你们却窝里斗。五姑娘,七姑娘,你们俩也不能免责,回去后抄女戒十遍。”
楚锦瑶毫无异议地应下了。七姑娘很不服,阎氏也觉得她们二房什么都没参与,凭什么一起受罚?可是出行的另外几个姑娘都被罚的不轻,她们若是毫发无损,那委实说不过去。所以老夫人为了颜面,只能将楚锦瑶和七姑娘一起惩罚。
楚锦瑶和阎氏都对此心知肚明,阎氏看楚锦瑶乖觉地应了,当下不敢再挑刺,低头默认。抄书又没什么,这其中水分大得很。反倒是如果又惹楚老夫人不高兴,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楚老夫人这才满意,她说:“行了,这次小惩大戒,若你们再敢窝里斗,下一次的惩罚就不会这样轻飘了。”
屋里人齐声应是,六姑娘、三姑娘,阎氏等人接连退下。楚锦瑶出门前,回头朝暖阁瞅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