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瑶被折磨了这么久,别的不说,礼仪可谓飞跃性进步。若是从前还有些许瑕疵,站久了也会耐不住性子,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举止沉静,细节精致,就是成天嚷嚷着所谓皇家雍容气度的两个嬷嬷,也越来越难找到理由责罚楚锦瑶。
挨打果然是进步的最佳管道。
楚锦瑶刚缝了两针,院门响了,还没等来人进屋,对方那独特的声音就已经传到楚锦瑶耳中。楚锦瑶只好叹了口气,放下针线。
“五妹妹,你在里面吗?”
其实三姑娘这话全是白问,如今楚锦瑶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按时去给楚老夫人、赵氏请安,剩下的时间全被嬷嬷关在院子里。阖府都知道五姑娘在自己院子里学规矩,三姑娘这样问,其实就是装个亲近罢了。
“我在。”楚锦瑶不急不缓地答道,“三姐怎么了来了?”
楚锦瑶说话也被嬷嬷刻意纠正过,语气不能快不能慢,要有宫妃的雍容气度,说话声音不能高也不能低,高了在宫里不恭敬,低了显得唯唯诺诺,有失身份。楚锦瑶为此没少受罪,藤条不知受了多少。好在她刻苦,忍性强,越被打越不服输,自己敢狠下心纠正,现在竟也逐渐进入正轨。
三姑娘和楚锦瑶虽为同房姐妹,但是两人并不亲近。楚锦瑶从前流落在外,去年刚刚被找回来,而三姑娘在长兴侯眼皮子底下长大,还有一个独宠的姨娘,她们无论怎么看,都不会亲近。
但是来着都是客,楚锦瑶客气地把三姑娘请到座位上,低声对丫鬟吩咐道:“去取新鲜的糕点来,给三姑娘上茶。”
三姑娘先是扫过楚锦瑶的衣服,然后眼睛滴溜溜瞅着她屋里的摆设,等丫鬟退下后,三姑娘略有些酸地对楚锦瑶说:“五妹妹当了太子妃就是不一样,这才几天,妹妹的通身气度就不一样了,就连屋里的摆设也比我们的贵气。”
楚锦瑶神色不变,纠正道:“三姐,我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啊?”
“你只是之前没来过,或是来了也没注意罢了。”
三姑娘尴尬,她从前确实没把楚锦瑶放在心上,她那时一心想着讨好长兴侯,在宴会上物色如意郎君,眼睛里如何能看见楚锦瑶这个刚回来的嫡妹?可是现在,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么。
三姑娘脸皮厚,她马上就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尴尬抛在脑后,继续死皮赖脸地和楚锦瑶说:“五妹妹,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当初楚锦妙受宠那会儿,我还给你说话来着。你看你住在东北角,自成院落,简直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太子主东属木,北又是位尊者方位,你看,你这不是注定要当太子妃嘛!”
真是能说会扯,楚锦瑶懒得听三姑娘说瞎话,直接问道:“谢三姐吉言。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三姑娘自觉套了近乎,於是嬉笑着说:“五妹妹,你看俗话常说,姐妹同心,外人如何能比得上姐妹亲啊!五妹妹你嫁去东宫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你孤零零一人,举目无亲的,以后说话都没个人。你看娥皇女英不还是一段佳话么……”
楚锦瑶已经听懂了,身后的几个大丫鬟更是既气又恼,几乎要轰三姑娘出去。而楚锦瑶还算镇定,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三姑娘问:“三姐,你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替什么人来说的?”
三姑娘神色一滞,嘻嘻笑道:“话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能替人说话吗?五妹妹真会说笑。”
楚锦瑶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三姐先走吧,你说的这些,我绝不会同意的。”
三姑娘想到楚锦瑶可能不大高兴,但是她没想到楚锦瑶竟然敢直接拒绝。三姑娘愣了愣,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女言女德你不记得了吗,善妒可是七出之条……”
“即便是女德,也该由太子殿下来评判。”楚锦瑶也骤然抬高声音,端起茶杯送客,“三姐走吧,不必说了。你若真的想做陪房,那就让太子殿下来和我说。只要殿下有令,我绝不皱一下眉头,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你……”三姑娘脸色难看,但是她脸皮厚,三姑娘想起自己姨娘的话,知道楚锦瑶是准太子妃,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楚锦瑶,於是眼睛一转,立刻又成了嘻皮笑脸的模样,“五妹妹何必这样,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是为了你好,这才想出这个损己但是利於你的法子。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呗。”
三姑娘见楚锦瑶还是冷冷的,一时有些下不了台,她自己站起身,自顾自笑道:“既然妹妹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后日太子殿下要来,五妹妹早点准备准备吧。”
楚锦瑶本来不想理她,可是听到三姑娘的话,楚锦瑶忍不住转过头:“你说什么,太子要来?”
“对啊,帖子已经送来了,现在家里正脚不沾地地做准备呢。”
“太子也是后日?后天不是长姐要回来吗……”
三姑娘看着楚锦瑶笑了,还故意冲楚锦瑶眨了眨眼睛:“对啊,不然五妹妹觉得大姐为什么要定在这一天,她和赵家都精明着呢。”
楚锦瑶彻底拉下脸,说道:“时候不早了,玲珑,送三姐出去。”
玲珑立即哎了一声,半是客气半是强硬地“送”三姑娘出去。楚锦瑶自己坐在屋里,想来想去还是憋气。
三姑娘敢只身一人来和她说这种话,楚锦瑶不信楚老夫人、赵氏不知道,说不定父亲长兴侯也默默授意。楚锦瑶真是气得不轻,他们不想来说这些掉份的话,但是又想试探楚锦瑶的意思,便推三姑娘出来打头阵。楚锦瑶气愤过后,突然感到浓浓的无力,她还没嫁给太子呢,家里人已经和她玩起试探这一套来。楚锦瑶简直不敢想,太子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楚锦瑶突然隐隐摸到夫妻同体的意思。她从前只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子做正妃,可是实际上,她对这件事毫无感觉。她理智上知道,但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就要嫁人了,而对方还是一国储君。直到今日,仿佛突然有人打碎了楚锦瑶身外的透明罩子,楚锦瑶也骤然意识到,太子妃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是太子的正妃,往后太子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太子荣华她不一定荣华,但太子倒楣她是一定要倒楣。同样这也意味着,她还没正式过门,她的家人就开始揣测试探她了。
楚锦瑶幽幽叹了口气。
等第三天的时候,果然楚锦娴的马车早早就到了。楚锦娴本就是嫺静的性子,嫁人之后愈发端庄。她双手交叠,珠翠高耸,端正地走在回廊上,看到楚锦瑶后,才微微露出些笑意:“你在里面等就好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来接姐姐。”楚锦瑶笑着说完后,敛衽给楚锦娴和赵嘉致行礼,“姐姐,姐夫。”
楚锦娴还没动,赵嘉致已经虚虚伸手,虚拦住楚锦瑶:“太子妃不可如此。”
“礼不可废。”楚锦瑶微微一笑,说道,“何况我还没有册封,算不得太子妃,但大姐可是我的亲姐姐。”
楚锦娴也被说的笑了,她和赵嘉致在垂花门分手,自己随着楚锦瑶往后面走:“你被赐婚的时候我回不来,直到今日才能问你,这几日,你还习惯吗?”
楚锦瑶知道楚锦娴问的是宫廷规矩的事,她点点头,道:“多亏嬷嬷尽心,一切还好。”
“嬷嬷?”楚锦娴不着声色地皱眉,问道,“嬷嬷是……”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人。”
楚锦娴和楚锦瑶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她心里叹了口气,便略过不提。楚锦瑶陪着楚锦娴给楚老夫人、赵氏请安后,两人就坐到配间说话。出身和阶级的不同的确能影响许多东西,前天苏慧嘱咐楚锦瑶,多是说一些夫妻相处,操持家务之类的市井道理,而楚锦娴一开口,便是教她平衡后院。
“你以后去东宫,纳妾是免不了的,估计家里会给你准备陪房丫鬟。给谁开脸都是一样,但是你切记,公私分明,妾是妾,丫鬟是丫鬟,两者决不能混用。若是你得力的人,便不许她动其他心思,若是打定主意纳给太子,就不要给她安排要紧的活。”
楚锦瑶受教地点头,楚锦娴从小便是按大家闺秀、当家主母培养大的,她说的这些经验,对楚锦瑶用处甚大。楚锦娴继续说:“还有,千万不要太急着给……给夫婿纳妾,你是太子妃,婚后一个月太子都要宿在你的屋子,你可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糊弄了,在这段时间就给太子塞人。你先得趁这段时间把太子笼络住了,纳小的事不急,不要听着别人给你戴贤慧的高帽,你脑子一热,就都收了。立了一个就得立第二个,到最后没完没了,哭的就是你了。”
楚锦瑶觉得很有道理,被誉为女德典范的楚锦娴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来。可是除此之外楚锦瑶还很尴尬,她红着脸说:“姐,你说什么呢。”
“皇宫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婚后一个月,以及初一十五,都是正室的体面。你不要就顾着害羞,要往脑子里记。”
楚锦娴就差伸出指头点着楚锦瑶的脑门说话了,楚锦瑶羞恼地避开,不服气道:“我记着呢。”
楚锦娴看着楚锦瑶叹气,她这个妹妹自小坎坷,虽然被父亲找了回来,但是小时候耽误了,在管家用人、妻妾之道上,总是不如从小看这些长大的本地闺秀。而楚锦瑶去的还是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楚锦娴心情复杂地看着楚锦瑶,真是嫁的不好发愁,嫁的太好也发愁。
其实管理小妾这些应该是赵氏这个母亲教,但是楚锦娴和楚锦瑶都不敢奢望赵氏,最后只能由楚锦娴这个长姐代为履行母亲的义务。楚锦娴还想掰开来细细和楚锦瑶说,然而她刚刚起了话头,外面的小丫鬟就跑着过来通传:“老夫人,太子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