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婆媳三人看着这一幕,惊骇不已但又牢牢捂住嘴。他们西郊很容易见到京城里的贵人,所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很喜欢掰扯京城的事,而这段时间最轰动最重大的事情,自然便是太子妃来西郊离宫给先皇后祈福一事。
他们看着那个美丽得几乎能融到月光里的女子紧紧抱着手里的孩子,压抑又无声地哭,方才还空寂无人的屋子里突然冒出来许多侍卫,齐刷刷跪在地上,对那个女子抱拳:“这里已非久留之地,请贵人随卑职转移。”
楚锦瑶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要她没有被找到,来人就不敢动手,如果她这个正牌太子妃被找到了,楚锦娴才是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楚锦瑶一言不发地抆了泪,随着重重侍卫往外走。即将出门时,庄婆子那个七岁的孙子突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楚锦瑶面前:“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楚锦瑶抱着路哥儿的手紧了紧,艰难地说:“对不起。”
庄婆子一家窝藏楚锦瑶不说,方才还撒谎戏弄士兵,这些铤而走险之徒不敢动楚锦娴,但是对於这家普通村民却是没什么顾忌的。楚锦瑶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她的存在,有时候也会是灾难。
小男孩却说:“我对村里熟,我给你们带路吧。”
楚锦瑶愕然,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庄家婆媳,发现这两人敬畏地垂着头,虽然身子颤抖,但是并没有阻止。能有人带路自然再好不过,而且小孩子体型小,不容易被发现,侍卫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当然,他们的手臂也时刻蓄力,如果这个小男孩有一点异样,他们顷刻间将能抹断他细弱的脖子。
这一行人匆忙地消失在夜色间,另一边,一个肩膀又宽又厚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沉着脸穿过人群,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窍弱女子,上下打量:“这便是太子妃?”
楚锦娴狠狠瞪着来人,抿着嘴不说话。侍卫长身上已经挂彩,此刻执刀护卫在楚锦娴身边,也一言不发。
扈将军打量了一会,心里暗道民间盛传本朝太子妃极为貌美,天下美人尽归帝王家,照这样看秦家那个太子果然艳福不浅。扈将军心里已经信了一半,但是他欲要谋大事,便要慎之又慎,所以他挥手,示意手下把另几个人带上来。
从畅和园随机抓来的几个宫女被押上前,她们抬头看见眼前的人,眼神俱是一缩。
扈将军抽出刀,威慑意味极重:“她是太子妃?”
楚锦娴手不自觉地抖,她沉默地和那几个宫人对视,这几个宫人各有所司,其中甚至有陪伴楚锦娴多年的陪嫁丫鬟,那个丫鬟眼里涌上眼泪,咬着牙说:“是。”
君辱臣死,他们都知道,皇上如今凶多吉少,太子就是这个国的未来。太子唯一的嫡出血脉,绝对不能出事。
无论谁死。
按道理扈将军听到这个回答该是很满意的,可是他莫名觉得不对。不对,太轻松了,太子妃身边的人几乎没怎么反抗,而面前这个似乎是“太子妃”的女子,也没有露出任何刚烈屈辱的神色。
一切顺利得出奇,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扈将军将信将疑,但心里侥幸的那根弦到底占了上风。这一切实在太诱人了,皇帝在离京几十里的地方被俘,京城所有兵力几乎剿灭一空,瓦剌人手里握着王牌,不日便要南下逼京,在这种时候,秦家要么抱着那个龙座一起死,要么就只能仓惶迁都。一旦迁都,北燕这片龙兴之地,以及皇都里那巍峨的紫禁城,就该换主人了。
这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要是他手里握住了据传十分受宠的太子妃,太子妃肚子里甚至还附带着一个东宫嫡出血脉,如果这是个男孩,那拥立幼帝,重兴大业,近在咫尺。
跋扈专恣的锦衣卫,畸形恶臭的阉党,重文抑武的扭曲官制,甚至这个臃肿腐败的大燕朝,都该换新血了。
扈将军手渐渐松开,不会出错的,他应该只是想多了。他刚要示意手下把人“请”走,身后突然跑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兵,他喊道:“将军,最开始示警的那个女子带过来了。”
楚锦娴脸色立刻一变,隔着隐隐幢幢的火光,楚锦娴的眼神越过冰凉的刀刃时都是平静的,唯独在接触到楚锦妙的眼睛时,变得害怕、警告、乞求又企盼。
扈将军本来不抱希望了,一个平民,怎么可能认识太子妃。但是出於军旅之人的强迫心理,他还是问了一句:“她是太子妃吗?”
楚锦妙隔着刀光和楚锦娴对视,她当然看懂了楚锦娴的眼神,楚锦妙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她是赵氏最宠爱的女儿,但是和楚锦娴一直不对盘,每次发生冲突,楚老夫人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楚锦妙,楚老夫人甚至都不问缘由。往常对她予取予求的赵氏也一反常态地说,你长姐不会出错的,你该听她的。
楚锦妙唇边弯起一个冰凉又恶意的笑:“她不是。”
在场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包括扈将军这些刀俎,也包括里面这些鱼肉。
“你说什么?”
“她不是太子妃,太子妃叫楚锦瑶,而她是楚锦瑶的姐姐,楚锦娴。”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而楚锦妙甚至快意地笑了笑:“你们若不信,尽可以去查她的肚子,太子妃如今应当有孕,但是她才刚刚生完孩子。”
扈将军表情极为错愕,他显然没想到这些,他看看楚锦妙又看看场中的楚锦娴,一时不知道该信谁的。
“不用查了。”楚锦娴死死盯着楚锦妙,一字一顿地说,“楚锦妙,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