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休息啊,我还有帐要算呢!”陆香芙踅回柜台前坐下,拿起算盘准备做帐,一点都不敢松懈。
外人都看她这个掌柜当得风风光光的,钱赚很多,他们却不知她要让这家快倒闭的当铺起死回生付出了多少心血。
在刚接手时,第一年是惨赔的,因为根本没客人上门,之后她用比别家当铺还低的月息来吸引客人,再用她敏锐的好眼光转卖流当品,这才渐渐有了生意,然而,她并没有雄厚的本金能支出银子,因此赚不了什么钱。
於是,她做出生平最冒险的事—用这家当铺抵押,向钱庄借钱投资买卖南北货,靠着她对货品的敏锐度和好眼光,一来一往间才终於赚到钱,有更多的本金收购更有价值的流当品并赚取价差和月息。
盈收稳定后,她发现店铺太小了,无法跟一些老字型大小的当铺相比,也打不出名气来,於是她买下左右两侧的房子打通,又重新打了招牌,将金来当铺四个字打造得更显眼;并且更重视客人们的感受,要求底下伙计要对客人亲切和蔼,真正做到来者便是客,不能看人家穷苦就瞧不起人。
这么一来,她的生意确实大有起色,赚了更多的钱,名气也有了,成为百姓口耳相传的知名当铺之一,但她却开始感到不安。
开当铺是有风险的,必须有大笔银钱流动周转,要是哪天出了什么闪失,赔了大钱怎么办?
於是她兴起开饭馆的念头,多个副业总是好的,可以多赚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尤其是趁当铺生意稳定时做是最好的。
刚好她手上有一道独门秘方,那道菜好吃无比,让她舌头都融了,她相信只要当成招牌菜推出,肯定会大受欢迎,她看准这个商机,认为一定要开饭馆才行。
只是开饭馆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锦城县里的饭馆、客栈太多,竞争非常激烈,想要赚到钱必须持续稳定的经营,因此她得更加小心顾好当铺的生意,只有当铺稳定,她开饭馆时才有办法长期经营。
管伯看她像个拚命三郎似的拨着算盘,摇了摇头道:“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帮你吧。”
“管伯,谢谢你。”管伯是个让她很放心的长辈,因为有他这个眼光绝顶的玉鉴师在,她的当铺才能经营到今天,她不在的时候也是管伯帮忙盘帐的。
“唉,我对拨算盘最不在行了,这个糕点多吃点才有体力。”一个四十多岁、虎背熊腰却笑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将桌上的一盘糕点递给她。
“谢谢魏叔。”陆香芙感谢道,魏叔年轻时在镖局做过事,是有拳脚功夫的,有魏叔在,就没有人敢在当铺里闹事,她也不用担心有人寻衅。
“丫头,我泡了人参茶,快趁热喝。”田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她左手吊着固定的板子,右手端着茶杯朝陆香芙走来。
陆香芙看到她,蹙了秀眉,“田婶,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吗”
“有什么好休息的,不过是手骨断了,还有另一只手可用啊!”田婶将茶放在柜台上,见她还不喝,不快的叨念道:“发什么呆,快点喝,你这丫头都没好好睡,晚上还在看帐,别以为我不知道……”
田婶唠唠叨叨说着,陆香芙微笑,怀着感恩之心喝起人参茶。
田婶负责煮三餐和整理杂务,因为有她在,她才能安心工作。
他们都是上一代当家的人,这五年来陪她住在当铺里,陪着她胼手胝足地打拚,将小小的当铺扩建得那么大,在她心里,他们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田婶,我再找个人帮你吧,帮忙煮饭也好。”陆香芙搁下茶杯道。
田婶前几天买菜的途中跌倒摔断手骨,大夫说得休养一个月才会好,少了一只手,做起事都很不方便。
田婶挥挥右手道:“别!有需要人我找个店里的伙计来帮我买菜、打扫就行了,接下来要开饭馆,开销很大,别再花钱请人了。”
不过其实客人一多,店里的伙计也抽不出空帮忙。陆香芙暗暗地想,还是另外聘个人来帮忙好了。
“丫头,最需要人手的是你,你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就有帮手帮你了!”
当陆香芙看到田婶指着自己时,心里吓了好大一跳,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了。
“田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芙儿,你田婶说的没错,一个女人家要开当铺还有饭馆太吃力了,有个男人帮忙总是好的。”管伯抬头附和,很认真地道。
魏叔拍拍厚实的胸膛道:“芙儿,挑男人就交给我!魏叔当年在镖局做事,可看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男人……”
一旁的伙计们听到都笑了,纷纷说着“香芙小姐在害臊了”之类的话。
陆香芙无奈一笑,“你们真是的,男人一看到我年纪大,又知道我是金来当铺的当家,都溜得比什么都快,谁敢娶我?”
她知道的,纵然她将当铺经营得有声有色,赢得许多赞美,人们还是会窃窃私语的批评她,说她出身于富商陆家,好好的闺秀不当,竟抛头露面当掌柜,是家门之耻,说她败坏妇德,活该嫁不出去。
但他们不知,她在陆家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娘早死,爹不疼,嫡母欺淩她,她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在她十七岁时他们还联手逼她嫁人,她愤而抵抗却被赶出陆家。
她孤苦无依,没有银子,最后在街上饿昏了,当时,是她的义父义母收留她,他们就是这家当铺的上任当家,他们是非常善良的好人,总是借钱给穷人以至於入不敷出,当铺面临倒闭;膝下无子的他们甚至收养了她,带给她温暖的亲情,所以在他们死后,她继承了金来当铺,想为他们守住这家当铺,就算名声败坏、没人敢娶她,她也不在乎,她早就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准备了。
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人娶她,但那些觊觎她身价的人,她宁可不嫁。
陆香芙这一句话说完,所有人都静默了,气氛变得凝重。
“傻丫头,别这么说,总有一天一定会有疼惜你的人出现的……”田婶心疼道。
管伯和魏叔也想说什么来安慰她,但大男人的他们说不出口,而伙计们年纪小,更不知要说些什么。
陆香芙不想让他们担心,正愁着要怎么转移话题时,正巧有客人上门了,是两个淋得湿答答的人,其中一个似乎是身子不适,被另一个搀扶着。
地上被印满湿答答的脚印,店里没人计较,魏叔过去搀扶,让人躺在长榻上,伙计们则动作飞快的去拿干布巾。
“这位小兄弟是怎么了?”魏叔问道,摸了那人的额头,又抽回手道:“天啊,烧得好烫!”
这时候陆香芙也离开柜台,上前关心,当她看清楚来人时吓了一跳,竟是早些时候那位被骗的客人。
原本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秦钰棠现在衣衫都湿了,头发也湿了,模样十分狼狈,他露出歉笑道:“很抱歉,我的小厮淋到雨发烧了,我没有银子让他看病,可以拜托你们帮个忙吗?”
闻言,陆香芙惊诧问道:“公子,你不是当了一百两的银票吗,怎么会没有银子……难不成,你把钱都给了那个大娘?”
秦钰棠望向她,认出她是早些时曾好意劝过他的姑娘,心里疑惑她怎么还在这,倒是管伯也认出他来了,向他介绍道:“公子,这位是我们当家的,陆掌柜。”
秦钰棠原本以为陆香芙是当铺客人,听到她是掌柜,面露错愕。
陆香芙蹙起秀眉又道:“你真的给了?我说过了,那个大娘专门骗外地人。”
秦钰棠终於有反应了,温吞的朝她笑了笑道:“我想那位大娘真的有困难,她说她小儿子病了,和她的大儿子一起跪下来求我帮她,不像是假的。”
陆香芙真是说不出话了,这个人是脑子有病吗?他是笨蛋吗?她都警告过他了,他还被骗!而被骗光所有钱,沦落到这地步,他竟还帮骗子说话,还笑得出来不过她也真是的,她都得到那块上好的青玉,可以赚到可观的差价了,何必在意他是不是受骗,将当来的钱全给了那个大娘?
陆香芙揉揉略疼的额际,挤出微笑道:“魏叔,能帮我去请大夫吗?”
不用她说,魏叔早在一旁穿起蓑衣。
秦钰棠一直在等她回应,听她说要请大夫,立即朝她露出无比感激的笑容道:“谢陆掌柜帮忙,我会写信请家父寄钱过来的。”
钱被骗光了,只能伸手向家里人要钱吗?
这下陆香芙更觉得他是个空有脸蛋、娇生惯养的无用公子哥了。“不急,等病好了再说。”她客套地笑着,接着吩咐伙计,“去烧水吧。”
她旋即请管叔帮忙将病人扶到二楼去,换去身上湿衣,免得愈病癒重。
没多久,大夫来了,开了药方,说是好好休息,吃个两、三天药就好了。
阿哲被安置在二楼的客房里,客房是木板大通铺,阿哲躺在棉被上,身上也盖了条厚重的被子。
秦钰棠一直等到阿哲喝了药才去沐浴更衣,他的衣服都湿了,竹篓里的另一套换洗衣服也被雨打湿了,幸好管伯借了他衣服穿,只是衣料粗糙了点,令他的颈子泛起片片红点,他忍不住抓了起来。
手微顿,想起陆掌柜看他的眼神,秦钰棠撇撇唇道:“我好像被当成笨蛋了啊。”
“世子爷……”阿哲不知何时醒的,发出虚弱的声音。
“好多了吗?”秦钰棠立即转过身,坐在阿哲身边关心问道。
“世子爷,对不住,要不是我病了,你也不用求人……”阿哲内疚道。离开当铺后,他和世子爷到了钱庄取钱,想雇辆马车回国公府,没想到钱庄不知为何竟不让世子爷取钱,他们只能悻悻然的离开。
踏出钱庄没一会儿又下起大雨,他们来不及躲雨就淋湿了,而后他感觉头晕脑胀,全身乏力,世子爷看他发烧了便带着他到最近的医馆求医,可都因为他们没银子,大夫不看病,最后世子爷只好冒雨带他回到当铺。
这一路走来,虽然他烧得重,头昏昏沉沉的,但一直有听到世子爷为他拜托别人的声音,世子爷为他到处求人,让他万分内疚。
“在说什么傻话,你好好睡,明天病就好了。”秦钰棠替他拉好被子,眸里充满关怀。他们一块长大,他早将阿哲视为亲弟弟了。
“世子爷,如果那一百两没有给……”
知道阿哲想说什么,秦钰棠更快地截住他的话,“别担心,我捎封信回去,爹就会寄钱来了。”
今天虽然淋得一身湿,又因为没银子被到处驱赶,还落得求人的地步,在秦钰棠心里仍不觉得自己的散财行为有什么不对。
当铺二楼是住家,有五间房,陆香芙,管伯、魏叔和田婶各一间,只剩一间空房,陆香芙只好安排他们两个男人住一间。
而秦钰棠不想因世子爷的身分惹来有心人士的接近,便谎称自己叫玉棠,是京城商人之子。
秦钰棠在国公府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但因为他一向以自己视名利富贵如浮云、金钱财帛如粪土的清高出尘为傲,所以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故而即使一文不名流落至此他也不计较,对吃食也不挑剔,一切入境随俗。
平日他会一边照顾阿哲一边看管伯给他的书,有时也会到楼下当铺走走,和人聊天,个性随和、没有架子的他很快和当铺里的人打成一片,只除了和陆香芙没有太多话聊,但彼此也是以礼待之。
秦钰棠这一住就住了三天,终於在第三天阿哲的病全好了,能跑能跳,秦钰棠也等到了父亲快马寄来的信。
然而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任何银票,就只有父亲写满了教训他的话,父亲不信阿哲生病的事,认为他把钱胡乱挥霍完才回来要钱,再加上国公府总管回报他光是这一个月在钱庄支领的银子就超过府中一年的用度,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即刻通传各地钱庄禁止他再支领银子,要他自行想办法回国公府,用走的也要走回来。
“世子爷,怎么办?”阿哲看得心惊不已,原来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无法在钱庄取钱,看来国公爷是狠下心了,要世子爷走回去,那可得走个十天半个月以上呀!秦钰棠看着信,脑中一片空白。
出生以来,他从来不缺钱花用,也不把钱当成一回事,父亲不寄钱给他,他第一次觉得没钱很不方便……一点点的不方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