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愣住了。
这荷包,和他腰上挂的荷包一模一样,针脚细密,绣的是一株松柏,是玲月妹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二叔?
念头浮现的同时,许七安看见马棚方向匆匆跑来一个穿儒衫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唇红齿白,眸若星辰,五官俊美,完美的遗传了他娘的优良基因。
这我是真没想到......许七安心说。
那俊美年轻人目光一直在地面飘来飘去,最后飘到了许七安身上,然后,他傻住了。
许七安嘴角一抽,抬手打了个招呼:“早啊。”
......许二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早....”
兄弟俩沉默对视,片刻后,许七安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走过去,把荷包还给二郎:
“仔细些,还好是我捡到了荷包。”
许二郎平静的接过,点头道:“谢谢大哥。”
兄弟俩一时找不到话题,只好并肩走向马棚,牵来各自的马匹,哒哒哒的走出教坊司。
此时天刚亮,除了摊贩和货郎,行人还很少。
“昨日与同窗一起......”
“昨日与同僚一起......”
兄弟俩异口同声。
许七安回头看了眼教坊司胡同,斜眼注视小老弟,道:“同窗呢?”
许新年目视前方,淡淡道:“同僚呢?”
兄弟俩又没了话题。
许七安想起了当初出狱回家,许新年因为“大奉万古如长夜”而社会性死亡,羞愧的假装昏迷。
再看现在,被他在教坊司当场撞见,却面不改色。
不是我一个人在成长,二郎脸皮也厚了许多啊......嗯,也许是在我面前死了太多次,死着死着就习惯了......许七安看见路边有卖青橘的,忙勒住马缰:“等一等。”
许新年随之勒马缰,不解的看来。
许七安买了一斤青橘,招呼许二郎下马,一边剥皮抆拭衣衫,一边说道:
“教坊司姑娘们的脂粉味太重,用青橘皮汁液掩盖一下,鼻子再灵光的女人也嗅不出来。”
许二郎一边手脚利索的照办,一边逮住机会开启毒舌属性,嘲讽道:
“大哥心思活络,不去读书真是可惜了。”
许七安看他一眼,“二叔教我的法子。”
许新年好像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认真的用青橘皮汁涂抹衣衫。
完事后,许七安把青橘递给许新年,道:“我要进宫办案,你把橘子带回家。”
二郎皱眉道:“办案?你又要办什么案。”
“福妃的案子听说了吧,皇帝老儿把它丢给我了。”许七安解释。
“这狗屁案子你掺和什么?”
云鹿书院有专门的消息渠道,京城发生的事,瞒不过书院的耳目。
“我又推脱不掉。”
许新年冷笑一声:“你让爹给你一闷棍,再以养伤为理由,案子自然就推脱掉了。再说,这案子必然难查。”
二郎果然适合走官场啊,腹黑程度达标了.....许七安笑道:“其实,宫里的案子最好查。”
因为宫里高手如云,是元景帝的老巢,那些花里胡哨的体系无法插足。福妃的案子,大概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办过的最“正常”的案子。
许新年点点头,嫌弃的看着青橘:“青橘又酸又涩,家里没人会吃。”
“买了不能浪费,给铃音吃。”
“好主意。”
.........
大理寺。
气派的衙门口,许七安坐在马背,看了眼“大理寺”三个鎏金大字。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相当於许七安前世的最高人民法院。与都察院和刑部并称三法司。
通常遇到重大案件,皇帝会让三法司会同打更人审理。由此可见,同时掌管打更人衙门和都察院的魏渊,是何等的权势滔天。
元景帝只用他一人,便制衡住了文武百官。
同样,可见许七安的运气有多好,恰好加入打更人,恰好得魏渊赏识。从一个长乐县快手,变成在京城可以横着走的人物。
“速去找大理寺卿,让他出来见本官。”许七安亮出金牌,冲着衙门口值守的衙役说道:
“他若不出来,本官就进皇宫向陛下告状,说他刻意刁难,阻挠办案。”
衙役匆匆进去。
一刻锺后,大理寺卿带着两位少卿,以及一干大理寺官员迎了出来。
“许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大理寺卿笑呵呵的出来。
许七安胯下马背,热情的迎上去:“哎呀,怎么惊动裴大人亲自出来,下官惭愧,惭愧啊。”
许七安让大理寺卿出来接见,就是要给他难看,削他面子。堂堂九卿之一,亲自出衙门口接见一个小铜锣,面子丢大了........大家可是有过节的,逮着穿小鞋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应该的,应该的。”
大理寺卿引着许七安往内走,说道:“许大人回来的正好,福妃的案子非你莫属。不过本卿得提醒一下许大人,此案凶险,可别弥足深陷啊。”
这是在幸灾乐祸。
福妃案,办成了得罪太子党。办不成得罪元景帝。
至少我换来一个子爵,得罪老皇帝算什么.......许七安笑呵呵道:
“无妨无妨,陷进去之前,一定把那些碍眼的老家伙一起带走。反正有金牌在手嘛,先斩后奏的权力,不用白不用。”
大理寺卿眯着眼,“许大人真会说笑。”
“许大人此番来大理寺,是为太子而来?”
“正是。”
..........
许七安在“囚房”里见到了太子,所谓囚房,其实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布置不算奢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太子被幽闭在房间里,案子没查清之前,不能离开。
不愧是太子啊,坐牢都和普通人不一样......许七安心说。
等关门的吏员退走后,他抱拳道:“卑职许七安,见过太子殿下。”
“你是来审本宫的吧,父皇让你主审此案了?”太子坐在桌边,打量着许七安。
“三法司搪塞推脱,都不愿插手此事,只有找我这个滚刀肉了,反正我得罪的人已经够多。”许七安耸耸肩,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这些动作都被太子看在眼里。
“请太子殿下详细描述当日之事。”
太子微微颔首,措辞片刻,缓缓道:“当日本宫在母妃的住处用完午膳,积雪尚未融化,我带着侍卫返回东宫,路上遇到了福妃身边的一位宫女,那宫女说,福妃邀请本宫过去一叙。
“我便随她去了清风殿,清风殿是福妃的寝宫。进了清风殿后,宫女领着我上阁楼,让我在外厅等待,说福妃在更衣。
“我当时喝多了酒,口渴的很,便喝了桌上的茶水解渴,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去。
“再然后就被尖叫声惊醒,没想到竟是福妃坠楼身亡,而本宫成了最大疑犯。”
许七安没什么表情的问道:“当时阁楼里没有宫女?”
“外厅没有,里面不知。”
“那位宫女呢?”
“失踪了。”
失踪了啊......许七安眸子闪过犀利的光,双臂撑在桌面,死死盯着太子:“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宫女失踪了。”
有那么一刻,太子竟被这个小铜锣犀利的气势给震慑了。
“本宫虽身在牢狱,但自有办法打听外面的事。”太子冷着脸,淡淡道。
他为自己刚才一刹那的震慑而感到恼怒。
联系太子见到自己时平静的表现,许七安相信了他的话。
“福妃平时与太子有交集吗?”许七安问道。
“自然没有。”
太子一口否认,身为东宫,不可能也不该和皇帝的妃子有什么私底下的交集。
“那为什么福妃派人邀请太子,太子连想都没想,就赴约了呢?”许七安一针见血。
“本宫.....当时喝多了酒,思虑不周了。”太子脸色有些不自然。
呸,还不是馋人家的身子。
其实太子的心理,作为男人的许七安很明白。福妃是位容貌与气质俱佳的美妇人,太子往日未必没有遐思。
恰逢那天喝多了酒,偏又是壮阳补肾的酒.....有喝到微醺经历的人心里都清楚,那种状态下,人是很飘的。平时不敢想的事,现在敢直接去做。
平时不敢说的话,嘴皮子一碰就脱口而出。
恰逢福妃相邀,甚至都没有邀请,脑子一动,就过去了.....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给太子殿下设套。”许七安分析道。
“自然是有人陷害本宫,许大人也是这般认为的吧。”太子舒了一口气。
“不不不,办案不能这么主观。我只是阐述了其中一个可能,还有另一个可能。”许七安再次撑着桌面,俯身凑近太子,一字一句道:
“那日太子殿下喝多了酒,心猿意马,不由想起了觊觎已久的福妃。反正陛下沉迷修道,不近女色。太子殿下便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调头去了清风殿,企图玷污福妃。
“岂料福妃贞烈不屈,抵死不从,争执之中,你失手将她推下阁楼,不慎摔死。随后你派人暗中除掉一位宫女,伪造自己是被嫁祸的。”
“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拍桌而起,怒不可遏:“许七安,你敢诋毁本宫,你敢诬陷本宫。”
“太子殿下别急,这只是卑职的猜测,真相如何,还有待考证。”许七安笑容满面的恭维。
啧,太子的城府还是不够深啊,是太在乎位置了吗?这水平将来怎么当皇帝?
太子和临安这对兄妹,都不是聪明绝顶的人。许七安愈发怀疑,元景帝立庶出的长子为太子,是别有用意。
等太子冷静下来后,许七安又问道:“司天监的术士可有来看过殿下。”
“此事涉及本宫,涉及福妃,涉及大奉国本,你觉得父皇为相信司天监的术士吗?”太子冷笑反问。
许七安点点头,在京城混了这么久,他也能看出一些门道。
司天监虽然要依附皇室,依附王朝气运,这一点从褚采薇晋升六品需要京城百姓“认可”中能窥见一二。
但一品的监正实在太强, 因此司天监不是纯粹的附庸,和大奉更像是一种合作关系。
涉及到储君的案子,元景帝未必信得过司天监。而司天监也未必愿意插手这种破事。
“卑职还需要查看太子殿下的身体,希望太子殿下配合。”
许七安抓住太子的手,检查了他的手腕、手臂,然后是脖颈处.......没有爪痕和挠痕。
“卑职会尽快查清真相,若太子是冤枉的,自然还你一个清白。”许七安起身,抱拳。
“等等!”
太子殿下喊住了他,沉声道:“许大人与临安,是不是走的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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