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君无戏言
不知过了多久,百宝娘娘兰指轻招,将回天灯收回手中,幻境立时如水逝去,却是施法已毕。
小玄见她额头泛光,微见细汗,显然消耗颇巨。
雪若忙上前扶住母亲,掏出帕子为她揩汗。
“我已用回天灯行功一周天,功效如何,还待继续观察。”百宝娘娘凝视着床上的丈夫,对女儿道:“好孩儿,你奔波千里,定然疲惫,这后边有个营帐,是娘歇息之处,你快去睡会。崔公子我让人带他去别处休息。”
“孩儿平日都在宫里,难尽孝心。”雪若摇头道,“况且娘亲守护爹爹多日,定然更加劳累,今晚就让孩儿守在这里吧,也算尽点心意。”
“我也不累,就留在这里守夜好了。”小玄忙道。
这些天来,军中将士伤亡极众,几乎都是依靠百宝娘娘以阵御敌,确实疲惫之至,想到明日敌军攻山,多半又有一番激烈厮杀,於是便未坚持,对女儿道:“你爹爹若有动静,便即刻过来叫我。”
雪若应了,百宝娘娘为丈夫盖好被子,又再叮嘱几句,从旁侧的小门出去了。
帐内静了下来,两人搬过椅子守在床榻边。
雪妃凝视着形容枯槁的父亲,不知想到什么,忽尔长睫一颤,又再掉下泪来。
“有了回天灯与千珍守元露,元帅一定会好起来的。”小玄赶忙安慰。
雪妃只是默默垂泪,小玄百般劝解,方才慢慢止了。
两人急驰千余里,几无好好歇过,熬到后半夜,小玄精力健旺,依然神采奕奕,雪妃却是渐渐坚持不住,螓首忽歪,靠在男儿胳膊上睡着了。
小玄怕她摔了,遂环臂抱入怀中,又挪换姿势让其睡得舒服一些,心底如潮翻涌,尽是几个师姐的倩影,时而欢喜甜蜜,时而忧伤难过。
直至天快亮时,雪妃惺忪醒来,见皇帝抱着自己,心中又暖又甜,悄声道:“陛下也眯一会吧,妾身睡足了。”
小玄轻声道:“我不困,你继续睡,有事我会叫你。”
雪妃闭眼又眯了一会,忽道:“我好欢喜。”
小玄微怔,问:“怎么?”
等了片刻,方听雪妃低低声道:“这此天来,陛下好似变了个人……”
小玄心中一个鹘突。
雪妃继道:“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变得比许多人都要好,妾身心里着实喜欢得紧。”
小玄松了口气,微笑道:“那我以后都这样。”
雪妃睁开眼,道:“当真?不再肆意杀戮?不再戕害无辜?”
小玄道:“这有何难?本该如此!”
雪妃凝视着他:“君无戏言?”
小玄点点头,见她神色凝重,遂正色道:“君无戏言!”
雪妃长睫一颤,眸底水光盈晃:“愿陛下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亦非只是想要对妾身好,而是真正的心系天下,那便是苍生之幸黎民之福了!”
“心系天下……”小玄呆了一呆,心中似有什么乍然掠过,如梦初醒,又似曾相识。
只是轻轻一语,於他耳中赫如隆隆雷声,振聋发聩。
就在这时,帐篷旁侧门帘忽给掀开,却是百宝娘娘心里边始终挂记着丈夫,一夜睡不踏实,遂早早过来探视,猛见两人相拥一起,不禁愣住。
“好。”小玄终於开口:“我答应你。”
雪妃目中异彩涟涟,喜极欲泣,低低声道:“日后即便是天底下人人都恨你弃你,妾身都会跟着你陪着你,心甘情愿永世不悔!”
小玄心中怦怦乱跳,既慌又喜。
百宝娘娘听两人低声悄语,似在说什么情话,这一惊非同小可,想来定是女儿在冷宫寂寞,方与那禁卫有私,心中又疼又急,暗忖此事若给人知晓,女儿便即身败名裂,整个家族恐怕也要惹来弥天大祸。
两人情怀激荡,皆未发现有人进来。雪妃微仰起脸,樱唇颤启,双颊晕红,眉目间有抹无以形容的羞色,教人入目心化。
小玄僵直着身子,心中叫道:“死了死了!我这皇帝不过是个赝货,岂可假戏真做?”突尔想起水若来,心中愈慌。
雪妃手儿轻轻扯他衣襟,脸上尽渴盼之色。
小玄心中惊涛骇浪,却敌不过那一抹融魂化魄的羞媚,慢慢俯下脸去。
猛听旁侧一声轻咳,两人大吃一惊,雪若急从小玄怀中挣出,站起身来。
小玄转头望去,见百宝娘娘已在门口,慌忙起身行礼,心中惴惴,不知适才被丈母娘瞧去没有。
“娘。你来了……怎么起得这样早?”雪若轻唤,面上红云犹晕。
“你过来。”百宝娘娘朝小玄冷声唤。
小玄赶忙上前。
百宝娘娘面笼寒霜,道:“听着,山上许多水源均已枯竭,此处向西三、四里尚有眼清泉,你即刻去挑担净水回来,我要用。”
“这时候去挑水?”雪若愣了一下,急忙道:“那……那孩儿去。”
母亲竟然叫皇上去挑水,这还了得!只怕下一刻,便是雷霆震怒。
“你一个妃子,岂是做得这种事的?”百宝娘娘沉着脸道,“妃子”二字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去我去!”小玄抢着道,却是满心欢喜,只觉丈母娘没把自己当外人,况且在逍遥峰上时,挑水煮饭什么的,都是他每天要干的活,半点不觉为难。
“那还不去!”百宝娘娘板着脸道。
小玄笑应一声,快步出帐,找桶去了。
雪妃目瞪口呆。
百宝娘娘走到床边,仔细察看丈夫状况,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丈夫的伤势没再恶化,衰老似乎停止了;忧的是已用了回天灯及玄教的妙药,然却没有多少起色。
她转过身,见女儿惶惶不安,心中愈发笃定。
“怎么,”百宝娘娘冷冷道,“为娘叫他去挑担水都不成?”
“不是……没有啊……”雪若嗫嗫道。
“你跟娘说实话,他到底是何人?”百宝娘娘盯着她道。
雪若心中一惊,只道是母亲瞧出了什么。
却听百宝娘娘叹道:“孩子,你不同别个,一入宫掖,侍奉君侧,全族的身家性命便都系在你手上,倘若有半点行差踏错,便是弥天大祸!”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他……”雪若急道,心知母亲误会了,然却不知如何说才好,心忖若是将实情和盘托出,便坏了皇帝今趟的行藏,除了诸军震动,母亲定然也要吓得不轻,倘若再传到敌营或都中,皆尽大事不妙。
百宝娘娘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柔声道:“圣上虽然冷落了你,然咱家世代领受皇朝恩禄,你爹爹为皇朝栋梁,伯叔兄弟俱忠心耿耿,你亦深明礼教。送你入宫,便是盼你以贞贤之德辅侍君王,万莫贪取一时之欢,折於一时之糊涂。”
“娘!你说的都是些啥呀!”雪若羞急交加,满面通红。
百宝娘娘见了女儿神情,不忍再说,抱着女儿抚发怜慰,自己却是五内如焚。
小玄挑水回来,帐中已来了不少将领,皆在商讨元帅的伤势,见雪妃神情甚不自然,悄悄问:“怎么了?”
“没啥啊。”雪若忸怩摇头,并未细答。
忽有军士入帐报讯,说山下异象有变,请诸位将军定夺。
百宝娘娘为元帅夫人,这些年来辅佐帅侧,无论行军打仗,攻防布阵,奇谋异宝迭出,屡挫敌军,今趟遭伏,大军伤亡过半,残部又给困在坠星岭上,几乎全仗她布下的阵法御敌,於军中威望极高,此时程兆琦卧床不起,众将士更是马首是瞻。
她闻讯出帐,众将领皆随其后,小玄与雪妃也跟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