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终成雪乳白的云雾在峰峦间徐徐弥漫,似将一切笼上了薄纱,教人对眼前所见疑真疑幻。
武翩跹朱唇紧咬黛眉斜挑,满面的伤痛与愤恨——遥想那人当日所陷之绝境,是何等之令人心碎。
“师父!你怎么了?”小玄轻唤,讶然地望着她。
“没听见么,从今往后,再不许你叫我师父!”武翩跹厉声断喝。
“不叫师父叫什么?”小玄吃了一惊。
“叫什么谁睬你!”武翩跹冷冷道:“总之不许你再那样叫。”
“这是为何?”小玄讶道,见她神色不同往时,可谓冰寒到了极点,心中暗暗惊急,忙道:“莫非弟子做错了什么?”
“既然你记忆已复,自然知晓你本就不是我门下。”武翩跹道。
“可是……”小玄沉住气道,“师父,那天如非你及时赶到,弟子势必要遭毒手,於我有救命之恩,后更屡次相救,再又千辛万苦地为弟子除疾解厄,这些时日,你还传授与我许多功法绝学,赠赐神兵,如今的我,自然就是你的弟子!”
“我骗你,不配做你师父。”武翩跹声冷如前。
“师父於弟子恩同再造,重逾山岳,徒儿没齿不忘。‘不配’二字,弟子万万不敢认同!”小玄正容道。
武翩跹盯着他两眼,脸色终似缓和了稍许,却仍道:“不让你叫你就别叫!”
“以后不叫师父,又该叫什么?”小玄惶急道。
“随你。”武翩跹淡淡道,“至於睬不睬你,是我的事。”
“你们适才可瞧见了什么?”红叶高声叫道,同虚耗小鬼从林木间钻出,快步朝二人奔了过来。
武翩跹转身就走。
小玄急追上去,一旁陪尽好话,武翩跹只是不理不睬,全然不给他纠缠的机会。
红叶同小鬼怔了怔,不解地跟随在后。
“适才天上的影像不知是怎么回事?”小玄按不住问。
“我怎知道。”武翩跹淡哼一声,面笼寒霜。
“恐怕又如那天一般,瞧见的只是幻像……”小玄疑色满面地自语。
武翩跹掠了他一眼,眸底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还是没再吭声。
◇ ◇ ◇ ◇ ◇ ◇ ◇ ◇ ◇ ◇ ◇万千里外,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间,一白发女子忽然蓦然心悸,停下了手中的竹锄。
在她旁边,一个背着竹篓在旁摘拾花果的青衫女孩察觉,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轻唤道:“娘娘,怎么了?“白发女子不言不语,心口却是突跳个不住,思如潮涌间突地一个恍惚,人已处身於万丈高空之上,背后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巍峨大山。
那时的她还是一头青丝,如云似水的柔滑,惹得他常捧在掌心里细抚轻吻。
她步罡踏斗,一手提剑,一手托着只卷轴,口中默默颂念,张开一张潜藏着无尽玄机的网。
此乃教祖悟先天至灵而成的镇教至宝,每次祭展,皆须冥思祷颂一时三刻,有莫大的诛邪降魔之能。
不知过了多久,突似感应到了什么,她闭目感应,在已融入山川云海的大网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莫名的心悸、不安乃至惶恐。
教尊有令,师伯请回。魔头受阻折返,已为普天神佛诛灭——白石僮子在空中传讯。
但她依然心跳心悸,莫名的胆战心惊,久久无法平复。
收网之时,她冲疑了许久,终於还是冒着永失永逝之险,亲身投入其中,再次仔细检察她的网,搜寻那个令她惶惑难安的原因。
她的心骤然停顿,在网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躲藏着一颗白芒流转的小小奇石。
那是他腹际之物,与生俱来。
她记得他说过的话,瞧见这颗石头,那就说明他已不在了。
殿中一片宁静,紫烟嫋嫋,如丝如缕。
她跪坐蒲团,俯首聆训。
在她面前的影子终於开口:“因吾教助力,阻住魔头,终於将之诛伏,今已飞灰烟灭。这前截后剿,殊实不易,以你厥功至伟。”
她强抑着心底的莫名恐惧,微颤着声:“敢问师尊,不知那伏诛的魔头是谁?”
“是玄狐。”影子的声音里带着欣慰:“此魔同刑天一样,皆有那不死不灭的能耐,非寻常可破。这趟如非为师事先得知消息,命你以吾教至宝封阻,定然给那魔头逃入常羊秘境里去,待到那时,普天神佛亦奈何不得他了。”
她身躯轻震,刹那间面无血色,支撑着才未晕厥过去。
前方的影子似乎还在说些什么。
但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什么听得进去。
她心碎地在梦巢中悲恸,这里曾是他与她幽会的地方。
她连日不食不眠,只昏昏沉沉地自怨、自责,以及无休无歇的思念。
那会的他,定是万般无奈,因此才将自己的根本设法藏放在网中,留给了自己。
她曾经向他炫耀自己最得意的法宝,悄悄告诉他“网”的秘密,还有怎样才能发现融入天地的它。
他亦告诉她,他其实知道这张“网”的秘密,在很久前。
这张“网”是他克星的衍生。
那么,那天的他,定然知晓拦住他的——是她的网。
她仿佛听见了发丝在一根根地在枯萎,由黑转灰,再成白。
她猛然想起,曾有一天,他指着腹间的奇石在她耳畔说,那是他的根本。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如果哪天他不得已离去了,而这颗石头还在,也许有缘人的心头血能让他回来。
她一阵振奋。
她解开衣襟,倒握着入梦,将锋尖对准了心口,然后徐徐压入,不管传说是真是假。
她捧抱着石头,深深地埋在胸口,让汩汩流出的温热沐浴着滋润着他的托付。
魂归来兮。
她默默地向冥冥祷告,一声声一句句地祈求放他回来。
一天一夜,她终於再也支撑不住。
她昏死了过去,臂弯依旧紧紧地捧抱着怀里的石头。
梦巢里。衣裳尽赤,青丝成雪。
◇ ◇ ◇ ◇ ◇ ◇ ◇ ◇ ◇ ◇ ◇天色终於放明,一行人收拾了营地,扑灭篝火,继续朝密林深处搜寻。
“你怎么又惹娘娘不高兴啦?”红叶悄悄问,语气里带些埋怨。
小玄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起,想起先前所见,忽道:“适才你也瞧见天上的异象了?”
那投影在空中的人像太过高大,一举一动亦不可捉摸,让人总觉得很不真实。
“嗯,瞧见了。”红叶点点头,喃喃道:“这秘境之中,诡异之事真是不少。”
“你瞧见的是什么?”小玄继问。
“一个女人。”红叶比划着道,“高高地立在云雾之中,身子比山岳都大,手中持一把光芒闪闪的宝剑,容颜妍丽之至,敢情是从前过往此处的仙人?”
“除了剑,可还瞧见她手里有啥?”小玄道。
“还有一幅卷轴,抛向高处,越变越大,转眼就不见了。”红叶答。
小玄轻吸口气,既然红叶瞧见的与自己看见的相同,那么先前天上的影像,必定就不是由心所生的幻象了。
他心念数转,更觉疑窦丛生,暗暗诧讶:“师父的影像为何会在此处出现?难道她也到过常羊山?这秘境有三灾天劫封锁,她又是如何进来的?抑或……她并没有进来,适才所见只是她在别处的影像,给天地造化移到此间的?”
百思不解之余,先前那缠闹的旖旎蓦地涌上心头,不觉欢喜无限,偷眼朝前方望去,见倩影娉婷曼妙,於薄云淡雾中宛若烟笼芍药,胸口一阵怦怦悄跳。
周遭寒气愈重,正行间,忽见五、六丈外枝叶晃动,却是一头大母熊领着两只小熊从灌丛间钻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这秘境之中生灵极众,没甚稀奇,但红叶见两只小熊圆滚滚胖乎乎的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忽闻沙沙声响,又有一头更加高大的棕熊从林木间转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远远地跟在一母二子后面。
“你们瞧瞧,这是一家子么?”红叶道。
小玄同旁边的小鬼皆转头去看。
母熊不时回头,发出一声低低地咆哮。
“这是做娘的在叫唤做爹的去觅食来给小熊吃么?”红叶笑道,心感温馨之至。
小玄同小鬼对视一眼,有些无语。
大熊鬼鬼祟祟地随后跟着,离两头小熊越来越近。
母熊停了下来,回身朝大熊一阵咆哮。
大熊也停下了脚步,冲疑着磨蹭着。
母熊突然发怒,嘶吼着朝大熊冲了过去。
大熊掉头就跑。
红叶一阵错愕。
母熊追出了老远,将大熊赶得无影无踪,方才悻悻回到两头小熊身旁。
“是做娘的心疼小仔子,不许做爹的教训么?还是嫌做爹的太过懒惰,没去给小熊找吃的?”红叶纳闷道,心里只觉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