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火球大,有的火球小,是以风也是忽大忽小,用量精准。
火球越丢越多、越来越快,郝一酉的风也就越来越急……
这个不需要言语的小游戏,就是两人相交八十年的全部。
男人嘛,不见得有话聊,但总可以找到一件事能够一块做的。
乌禅只有在跟郝一酉一起打发时间的时候,才会露出其他人都看不到的那一面。这都多亏了两人相识的时候,乌禅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热血大顽童。
忽地,乌禅丢出一团足以炸掉一艘军舰的大火弹。
若郝一酉没有拦到这团大火,万一落到下面山谷,肯定会烧出灾难的漆黑。
郝一酉赶忙运风狂吹,先将大火弹整个吹向上空,双手再重重一拍。
八十八股劲风从四面八方将大火弹瞬间压裂,消散无形。
果然厉害。乌禅咧开嘴笑说:“这样吧老郝,我们认真来一场赛,不伤和气,点到为止,输的人要听赢的人一个命令,如何?”
“老乌啊……”
“我都还没说要赛什么,你就拒绝我?难道你没打算赢我吗?”
乌禅皱眉,有点发火。
郝一酉低着头,也不晓得在难堪个什么劲:“我什么都可以输给你,可我真的不想去。别说徐福了,就算你教我跟你一起去灭一个普通至极的国家,我也没那样的心境。我都一百二十多岁了,这一百多年来,九大猎命师里面各有各的丰功伟业,就我一个,什么也没干过,大家不过是推崇我的大风咒使得不错罢了……”
乌禅抱着头,头痛道:“使得不错?猎命师有多少人练大风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你的大风咒,练到那些兔崽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难道就没有更大的抱负?难道你就只是想在这里吹吹我的火球?”
“老乌……就当我不争气吧,我就只惦着玩玩云朵罢了。”
扛着九龙枪,乌禅闷闷地走了。
那背影毫无霸气,沮丧得要命。
对不起了,老朋友。
真的很抱歉,你当我兄弟,我却真的是个脓包。
大风咒练到出神入化,在名山巅上寻幽访胜,操纵云气变幻,岂不很好?
这就是郝一酉的人生。
最后九大猎命师里,乌禅只说动了跟他有仇的任归……还带了一头单手怪物。
几个月前这两大高手加一头怪物跟随忽必烈的战舰去了东瀛扶桑,没能回来。
意料中事。
一念及此,郝一酉还是叹了一口气。
可以认识乌禅这种天生挺拔的英雄人物,郝一酉,多多少少也觉得很高兴。
或该说是荣幸吧?人就是这样,即使是被拜托超过能力范围的事,也觉得至少对方看得起自己,虽是拒绝,也很欣慰。
独自坐在这黄山顶峰,少了那些游荡在半空中的火焰,不由得寂寞起来……
摊开猎命师的历史,可以跟乌禅并肩齐名的勇者,毫无一人。
如果连乌禅都杀不了徐福,当今之世,无人能够。
最后乌禅在地下皇城里,努力走到了哪呢?
应该有碰见徐福吧?
碰见后,乌禅跟他过了几招?又说了什么话?不会什么都不说就动手了吧!
临死前,乌禅一定非常悔恨。
可到底乌禅伤到了徐福没有?
一定有的吧?一定的吧!
罕见地,郝一酉认真祈祷。
至少在乌禅死前,一定有过让徐福大吃一惊的招式,即使是命中一拳也好……
不,那怎么够呢?凭乌禅,那怎么够呢?只是一拳又怎能甘心?
至少也要将大火炎咒所有的招式都用过一遍才死,乌禅有那样的本事!
是吧?
是吧!
窝囊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这次,鼻头还有点酸酸的。
九大猎命师。
九大猎命师?
今九缺三,猎命师人才济济,很快就会补上。
其实话又说回来,这种“高手排行”真是可笑,不过是数字游戏。
郝一酉心想,不管自己怎么认定自己的,别人还是会将他这种绝对不管事的“高手”算列进新的九大猎命师排行里,根本不理睬他的武功只是一场玩风的把戏。
又说如果来个十大高手,说不定听木咒的高手马惜通也可以名列其中。十二也是个好数字,这样一来断金咒奇才裘三嚣、跟一鼓作气养了七只猫的猎命鬼才骆将军,都可以进榜同欢啊!
最后不如列个九百大猎命师好了,人人有份,岂不声势浩大?
今晚月色白得惨澹。
胡乱想着,力随心动,不知不觉云气已翻滚如一个黑色大漩涡。
忽地,郝一酉的额上落出一颗冷汗。心念一动。
“那是什么?”
郝一酉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在这险峻的云气之巅,隐隐约约,“那东西”模糊直上。
意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空白。
“太……太强了。”郝一酉喃喃自语。
对不起,老朋友。应该……要跟你一块去的。
战争,无疑是屍体大丰收的季节。屍体也有品级之分。
军人的屍体要比寻常老百姓的屍体奸用得多,肌肉强健、煞气重又有血气,操纵起来不管是耐用期限或攻击力都更优异。
宋灭之前,好歹也拚命抵抗过蒙古好一阵子,死去的元兵与宋兵屍体满坑满谷,让许多修炼鬼引术的猎命师大发利市,一口气搜刮了许多好材料。
只是屍体很多,却不是钞票,你有多少本事一口气使唤多少屍体,才是你能带走的数量——也就是传说中的“赶屍”。
通常鬼引术没有十年功力,是没办法一人操纵十具以上屍体的,而一般猎命师操纵二十几具屍体已经是心力的极限,一因咒力不足,再者阴阳有别——鬼引咒也是阴阳术的一种,修炼者的天生因缘很重要。
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陆征明有股天生的“鬼气”,可以将他的意念联系阴阳两界,而陆征明的性格又天生灰暗偏激,两个特质都让他成为修炼鬼引咒的大行家。
许多猎命师言之凿凿,若不要偷懒使用“鬼引无想”,陆征明也能够靠着意念一鼓作气操纵一千个屍鬼。也有人说,其实陆征明是半人半屍,才有那样的能耐。
南疆,一个不属於任何国家的蛮荒之地。
潮湿、瘴气、疟蚊、毒蛇、盘根错节的树根、无预警的滂沱大雨、猛兽……白昼时一切无异,只不过是一个不适合人类文明的三不管地带。
到了夜晚,这个神秘的三不管地带,更到处弥漫着一股妖魅之气。
黑暗的沼泽边,一队巡逻的屍兵正在追捕一头负伤的大老虎。
“……”几个屍兵围住老虎,手持发着青光的长戟。
老虎惊恐又愤怒,它嗅不到、搞不懂这些屍兵“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这些看起来像人一样的“东西”完全不怕它的爪牙,不管它怎么扑、怎么咬,这些发臭的东西就是无法被一刺击倒……
屍兵面无表情地靠近,井然有序地,举起长戟。
愤怒的百兽之王大吼一声,在十几支长戟戳下的瞬间做出它最后的反击。
几个眨眼而已,百兽之王的屍体上就被凶器贯穿,不甘心地气绝身亡。巨大的老虎屍体给屍兵们刚刚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根据地”,预备作成非常凶猛的“魔怪屍虎”。
这是陆征明最常用的“鬼引无想”屍咒,可以在固定的疆域里操纵一定数量的屍体,命令屍体大军做出简单的动作,例如巡逻、追捕发出杀气的猛兽、与入侵者战斗等等。
完全就是个妖气冲天的鬼城。
“根据地”不过是一座废弃古城的广场。
陆征明一身狼狈站在广场中央,忙着用红线将一只粗壮的断手缝在一个明显不属於它的屍体上,陆征明的脚边汤汤水水的,断手断脚断头、心肺脏器大阳小肠流了一地,臭得要命,只有苍蝇还愿意在附近飞来飞去。
他最近在研究“重新组合屍体”是否可行。
於是陆征明将许多孔武有力的战将屍体小心翼翼切成多块,尽量将神经系统与完整的肌肉群保留下来,重要的延髓跟大脑也摆放整齐,计画用这些战将彼此身上最强的部分拼拼凑凑成一个完整的“超殭屍体”,最后一步,再施展鬼引咒,将屍体从无意识的阴间拉回阳世,做他妈的不人不鬼。
如果这是科学上的技术,势必徒劳无功。
但在咒语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说到底,又不是真正的复活、屍体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思想,不过是借着屍体生前残留的力量化作一条又一条强壮的魔犬罢了。
许多猎命师都看不起修炼鬼引咒的猎命师,认为是邪道。
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操纵原本该入土为安的屍体,这根本是一种对死者大不敬的咒术。
但会走上修炼鬼引术的猎命师,原本在性格上就带着天生的扭曲,对这些批判不是完全不以为意,或根本就大反其道、来个沾沾自喜。
“放火就不是邪道?弄水就不是邪道?尽管嘲讽吧,小心你死掉以后,我会把你的屍体好好炮制起来,当我脚下的狗。”陆征明总是冷笑。
真是强而有力的冷笑。嘴巴太贱、被陆征明作成极品屍体的猎命师,前前后后就有十几个。
然后出言讽刺的猎命师,渐渐就少了。
“这次应该没问题吧?我的手艺可是越来越熟练了。”陆征明欣慰地抆汗。
要是这次的实验成功了,陆征明就可以朝着更奇怪的实验迈进,例如将八只猛将的手臂同时缝在一个躯体上,或是将两套脑袋与脊髓同时嵌入一个躯体里,这样造出来的畸形怪物,丑归丑,但理所当然会更加厉害吧?
陆征明每想到此,不禁微笑。
啪!屍兵们将新鲜的老虎屍体摔在广场边上,倒在一头鳄鱼旁。
“滚。”陆征明头也不抬,只是继续缝他的断手。屍兵们拔出插在老虎屍身上的长戟,发出唧唧啾啾的声音。
陆征明这才忍不住看了可怜的老虎屍体一眼,骂道:“那些屍兵……没有我亲自在场操纵就是一个劲地蠢,没看好乱七八糟就插进去,万一伤了重要的肌肉怎么办?”
屍兵转身离去,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陆征明远远看了那老虎一眼。魔怪屍虎?
算了,那种东西玩过就玩过了。如果长戟没有戳烂主要的肌肉群,等一下就将那头老虎的肌肉连着皮、塞一点到这个拼凑战士的身上吧,体质上壮一点,披着虎皮,看上去也威猛一些。
说到异种拼凑……“据说”那头毛冉竟然独自从扶桑逃了回来,还到处胡说八道。
真的假的啊?不可能是真的吧?血族的皇城岂能让毛冉来来去去?
聚集一堆食左手族的南蛮占城,就紧邻着这片南疆鬼城,长久以来陆征明就很觊觎食左手族强大的肉体,他占据这座古城练屍兵,其实是想发动一场捕获食左手族的侵略战争,然后豢养一群食左手族的屍兵、并将食左手族的屍体加以融合进人类的屍体里。
如果毛冉真的活着回来了,那事情就枣手了。毛冉很厉害,厉害到能够不卑不亢地与乌禅那讨厌鬼并肩作战。要打垮有毛冉在的食左手族,一想就令人头痛,只希望传言非属实。
“不过,怪了。”陆征明缝着屍体的手,忽地停了下来。
现在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丑时将过……快到寅时的交替吧。
要是在平时,那些自动巡逻的屍兵应该会扛了好几条猛兽的屍体回来才对,若碰巧没有遇到倒楣的毒蛇猛兽,按照陆征明所施下的咒,几十队的屍兵也会轮流绕回古城广场、再绕出去继续巡逻才对。
可是今晚,那些屍兵巡逻队就只回来过……两队人马?
像平日一样浸淫在奇怪的研究里,陆征明到现在才察觉到不正常的现象。
“……”陆征明闭上眼睛。
手指飞快掐算,用鬼引咒感应屈服於他鬼引咒之下的一万屍兵。
除了躺在古城隧道里休息的六千屍兵外,其余驻守在外的四千屍兵……
东侧。
原本应该有八百巡逻屍兵在东侧的,但现在一点感应也没有,全都断了线。
如果屍兵是受到攻击全军覆没的话,就在战斗发生的那一瞬间,陆征明就会间接感应到敌人才对。
没道理,八百巡逻屍兵无声无息就被干掉了。
陆征明阴沉地看着东面。
那个方向,完全没有异样,丝毫没有带着敌意的气息。
这真是……
“太可疑了。”
陆征明很快用沾满屍层与血水的双手结了手印,鬼气迸发。
“秽土擒屍——八大家将!”
臭气滚滚,八个污浊的黑影从古城广场旁通道慢慢走了出来。
八个黑影的额头上,都写着陆征明独门的血字咒约。
第一个,是南宋死守襄阳城的大将,生前杀敌无数,死后也是鬼神通杀。
第二个,是满脸刀疤的蒙古前锋,生前担任陷阵第一人,破城无数。
第三个,是曾经享誉天下、最后却战死在襄阳城上的南宋大侠。
第四个,则是一名比两个人还高的巨人盗贼,老虎曾经是他的食物。
还有四个……
嘴贱真的是一件很不便宜的事。
四个不幸死得比陆征明还早的猎命师,目光呆滞地站着听候命令。
这八大家将,是陆征明的得意作品。
恐怖凶残,不仅畏惧。
陆征明咬破手指,血色溅月。
“我们去东边看看吧……说不定你们很快就有新伙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