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西南区。
「自以为是的汉弥顿那一队失去联系,白痴布登的敢死队也全军覆没,专司战斗的特攻队只剩下四组,洁维儿跟她的娘们儿、埃米莉跟她养的一票杂鱼、喀斯特尔跟他的小鬼,还有我们。」
说话的特攻队首领,是一个正在抽烟的红色大胡子。
「娘们儿?杂鱼?小鬼?」
面前的二十五个队员,都是一副爱听不听的模样,有的人甚至闭上眼睛假寐。
「两个小时后,二十支陆战队要登陆。登陆没我们的事,白天不管外面怎么吵,尽管睡你的大觉。但到了晚上,我们要兵分两路,一半留在池袋,一半到歌舞伎町的防御点,帮美国人扛住那些吸血鬼,有多少杀多少。」红胡子嫌恶地一脚踹在一个打瞌睡胖子的胸口,怒道:「操你那什么脸?他妈的统统听清楚了没?」
胖子被踢倒,又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拍拍印在胸口的鞋印,一脸嗤之以鼻。
这几天他们无事可做,既没埋炸弹,也没收集情报,更没破坏任何设施。
为什么?懒惰。
他们对杀戮之外的事情都很懒惰。
这些懒惰的家伙都有一个共同点: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隶属於某些知名的大型猎人团,也都骁勇善战,最后也统统遭到永久除名。
因为他们都有非常严重的杀戮癖,之所以当吸血鬼猎人,是因为杀人犯法,被追捕监禁的代价太高,而宰杀吸血鬼则恰恰相反--既不犯法,偶尔又可以拿钱!
更重要的是,吸血鬼比人难杀,杀起来乐趣无穷。有些命硬的吸血鬼甚至可以一杀再杀。
由於他们杀虐吸血鬼的手段超过了猎人团的忍受极限,又不肯服从命令,导致被组织放逐。恶名昭彰的他们被称为「嗜猎者」。
二十六个嗜猎者,能安安静静地潜伏在东京里已整整十天,简直是奇迹。
「你们不是我带过的队员里最优秀的,更不是最听话。他妈的你跟你,跟你,还有你,你你你,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听好了,我也不在乎。他妈的不在乎!」红胡子将烟灰弹在一个秃头女的脸上,不屑道:「不过,似乎我也不需要特别说什么了。」
这倒是。
「因为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王八蛋!」
--时间回到数日前。
无所谓巧合。
至少在猎命师的世界里,巧合不会凭空发生。
绅士舔着只剩下焦糖的布丁盒。
宫泽、汉弥顿、乌拉拉与神谷,坐在高级公寓的斗室地板上,用三种语言、两种方式混合交谈了很久:日语、英语、华语跟……纸笔。
一个小时过去,乌拉拉废话连篇的冗长自介总算结束。
「这真是太惊人了,传说中的一族竟活生生就在我面前。」宫泽不禁赞叹。
「若不是循着你身上特殊的命格能量,我也不可能本着好奇心找来这里。我的想法很简单啊!如果拥有这样超强命格的人可以成为我的伙伴,该有多好啊。嘻嘻,就算暂时还不是伙伴的话,稍微交涉一下,说不定也有合作的机会喔!」乌拉拉毫无芥蒂地说:「哈哈,没想到你比想像中的更好相处嘛,宫泽先生。」
乌拉拉用力拍拍宫泽略为塌陷的肩膀。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上也有……命格?」宫泽怔了一下。
「没错,而且是很了不起的『大侦查家』,起跳至少也有个三百年吧。」乌拉拉迳自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可乐丢给神谷,再开一瓶橘子芬达给自己:「这种命格聪明得很,只会寻找聪明绝顶的人附身,两相加乘,你一定是个大人物……或,即将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喔。」
「大侦查家?」
既然对方明显绝顶聪明,乌拉拉只用了二十秒便让宫泽豁然开朗。
至於什么是命格,就由宫泽解释给汉弥顿听。
即使宫泽如此聪明,也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才令汉弥顿一知半解起来。
「那我呢?我的身上也栖息着你们口中所说的命格吗?」汉弥顿颇有期待。
「当然有啊,看你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你以为每次都能逃过一劫只是碰巧吗?」乌拉拉喝着橘子芬达,享受地说:「你能越变越强,是因为--只要还活着,就有继续变强的机会。」
「我不懂。」
「你身上的命格,叫『九死一生』,可以在遭遇重大劫难之际吸取同伴的生命能量,转换成让你一个人逃出生天的机率。」
「……」汉弥顿重重吃了一惊,直觉反驳:「这种事……哪来的可能?」
一向冷静自持的汉弥顿,此时脸上的肌肉还因过度激动而隐隐抽搐。
乌拉拉没有立即加以解释,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体贴的孩子。
汉弥顿涨红着脸,口水咽进喉咙时却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热。
许多次九死一生的困难任务,二十三年前的纽奥良宾斯饭店灭门惨案,十七年前的马德里火车站地下道人屠事件,十三年前在纽约的集体中伏惨剧,十年前的热内卢贫民区人肉炸弹案,五年前缉捕一级吸血鬼巴特拉的重大伤亡,乃至历历在目的……服部半藏逆向屠戮特遣队的灭团惨剧。
都只有汉弥顿一个人,或仅属於他的小队活了下来。
「小汉……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逃出去!逃!」
「嘿……不要放弃啊……告诉……告诉其他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汉弥顿!我断后!你千万不要回头!」
「汉老大……千万不要放弃啊……把我们的份……一起……一起……」
「队长,我恐怕不行了,把炸药跟机枪留下来吧。不要这个表情嘛!哈哈!」
货真价实的九死一生。
许许多多次的九死一生,令汉弥顿借由完成多次超危险的任务,攀升至世界猎人排行榜的第三名。当然,汉弥顿本人的战斗实力也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现在回想起来,汉弥顿不禁打了个全身哆嗦的冷颤。
「别那么无法接受的表情啊!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伙伴了,身为你的伙伴,你身上的『九死一生』命格很让我担心啊,哈哈。」乌拉拉试着用轻松的口吻安慰汉弥顿,拍拍他的肩膀。
神谷见状,也跟着拍了拍汉弥顿的肩膀。
「那……那该怎么办?」汉弥顿沉重地看着地板。
这真不像是硬汉汉弥顿所熟悉的台词。
「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之死不了绝对不是坏事。」乌拉拉笑嘻嘻道:「你遇到了我,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巧合。」
「是了,你可以将汉弥顿身上的命格取走。」宫泽相当进入状况。
汉弥顿一震。
绅土舔着嘴边的焦糖残液,轻悄悄地走向乌拉拉的盘腿边。
「没错,只是免费拿走这么好活命的命格,对你实在过意不去。」乌拉拉摸了摸绅土的背脊,笑着说:「像你这么强的人,啧啧,我就用一个叫『自以为势』的上好货色跟你交换吧!」
「自以……那是什么东西?」汉弥顿略感紧张。
一旁的宫泽眼睛一亮。
宫泽这位新朋友的反应令乌拉拉颇为得意,这个爱现的年轻小伙子立即脱下上衣,一手按着四脚朝天的绅士,一手按着汉弥顿僵硬的前额,吐了一口热气。
「汉弥顿先生--从现在开始,重新体验危机四伏的人生吧!」
重新体验新的人生吗?
除了一开始三、四个小时身体略感虚脱外,汉弥顿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换了命格后,我就不会害大家……全军覆没了吗?」
汉弥顿这个问题已问了三次。
「哈哈,这我可不敢保证,只知道要是再全军覆没就不干你事啦!」
乌拉拉牵着神谷的手,小心翼翼帮她穿过剪破的铁丝网。
大难临头的东京,随时都有居民想尽办法撤出。
为了令打着人权大旗的西方世界投鼠忌器,牙丸无道早下令控管撤出的居民数量,此时东京都内到处仍有为数众多的灾民,美军便没有正当理由大肆进行轰炸,飞弹也不敢明目张胆射进都市的核心地带。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食物管理。
精英阶层的人先行撤离,为战后复苏留下火种。
中下阶层的人只能继续困在东京都当炮灰,或者--被吃。
为了战争,每一滴汽油都被军方强制征收,想开车最后都会变成人力推车,要离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城市,只能抛弃大件行李,试着挤上班班爆满的大众交通系统,要不,就是倚赖双脚--这也是大多数居民的唯一选择。
末日的感觉,令所有人都很沉重。
选择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的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悲伤原因,或消极地认为躲到哪里都一样,左右都是死,不如早一点到天堂卡位。
仗着宫泽担任过特别V组高阶长官、深知监视器在东京的布局,这几天汉弥顿、宫泽、乌拉拉与神谷在东京不停转移藏身之处,有时躲在人去楼空的公寓,有时躲在被洗劫一空的商店过夜,有时混在逃难人群里与大家一起挤大卖场。东京乱透了。
不管在哪,四人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期间亦反覆研拟多套计划,等待着美军总攻击开始的时刻,也是他们将计划付诸实现的机会。
无事可做的时候,汉弥顿便与乌拉拉在空地练习战斗。乌拉拉千奇百怪的火炎咒攻击令汉弥顿大开眼界,而汉弥顿经验丰富的战斗策略,也让乌拉拉受益良多。
就在昨天,他们回到神谷过去的租屋处附近,不为什么,只是思念。
「喵。」绅士苦着脸,累得连尾巴都抬不起来。
「耐心点啦,一样都是猫,还不知道你们的命都很硬吗?」乌拉拉安慰。
「喵喵。」绅士垂头丧气。
「……」乌拉拉打开一个鲔鱼罐头,说:「好啦好啦,吃饱了继续再找。」
他们俩以神谷旧租屋为据点,分头找了方圆三公里的地方,却没有看到绅士日思夜念的黄猫小内。绅士的头越来越低,乌拉拉也跟着很难过。
这个城市存亡一线,没有办法与自己深爱的人在一起,是最遗憾的事。
人一样。
猫亦然。
总攻击开始。
破晓时分,他们四人混在一堆灾民间攻击了一台军用货车,挖到了宝。
三十五箱口味不一的泡面,跟五十箱矿泉水。
灾民全都欢呼了起来,赶紧将战利品与被打晕的军人拖进监视器全被拆光的电器行里,大家排队分配,人人都可以吃到日本有史以来最有口碑的食物发明。
原本泡面与矿泉水两者相加,只能得到一堆温温硬硬的泡面,不过……
「反正我们吃完就走,大家相聚一场,没别的东西好送啊!」乌拉拉笑。
非常爱现的乌拉拉用手指轻轻插在大家加好水的泡面里,火炎咒摧动,搅一搅,只一个呼吸的短促时间,汤汁便沸腾起来,立刻成为众人的英雄。
乌拉拉连续插了六十四碗泡面。香气四溢。
「我们攻击了军卡这么久,附近却没有巡逻的军队过来看看。不意外,总攻击后政府已经自顾不暇了。」宫泽皱眉,喝着被手指搅过的面汤。
阿不思他们,想必已经从服部半藏那里知道他叛变的事实吧?虽然讨厌血族原本就是宫泽自己的立场,站在人类的一方也符合心中的正义,但总有一股闷闷的感觉积压在胸口,挥之不散。
「小子,总攻击已经开始了吧?怎么不快点将千里箍放在身上,吸引你的伙伴过来呢?」汉弥顿吃着热腾腾的泡面,他已一口气连续吃了三碗。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对命格的世界已有初步概念。对於体内崭新的命格将如何发挥作用,汉弥顿也跃跃欲试,他已从被抢被偷得乱七八糟的体育用品店里找到了一双闪亮的红色爱迪达跑鞋穿在脚上,军用背包里塞了三瓶爱维亚矿泉水,以及……「蓝波球」牌子的泡泡糖。
神谷一边吃着海苔泡面,一边将鱼板从面里挟出来给绅士吃。
绅士缩在神谷的脚边,眼神落寞地舔着热热的鱼板。
「伙伴之外,还有几个还没办法成为伙伴的敌人啊。」乌拉拉满嘴面条,含糊地说:「太早让他们找到我,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万一我还要应付追杀就很让人火大了。」
「……」宫泽点点头:「乱局里本来就有很多不可估计的情况,只是觉得同伴多一点,可以应付的不可估计自然就会少一些。」
「放心吧,就算一直没换上千里箍,我们最后集合的地点也靠得住。」乌拉拉嘻皮笑脸地说。
汉弥顿一口气将面汤喝光光,呼了一口满足的大气:「哪里?」
「当然是徐福面前啊!」
乌拉拉笑得很爽朗,心想,到时候就可以与哥哥相会了。
兄弟连手,天底下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