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裂右手沉刀挡剑的同时,左手又挥起那连着铁枪头的锁链,“呼“地如鞭子横扫焦红叶的右脸!
——从一开始掷出枪头到现在,荆裂左右手都在接连交错做出截然不同的动作招式,彷佛双手各属一人,但又配合无间,令人惊叹。
焦红叶再次矮身低头闪躲,铁链从他头顶掠过。
“后面——“武当派里一人疾呼提醒。
原来荆裂这一“鞭“只是前奏,他左臂接连把铁链猛拉,那沉重的峨嵋铁枪头倒收回来,自焦红叶的后方朝他后脑飞卷袭至!
荆裂左手拉扯铁链,右手雁翎刀也从正面刺出,等於跟飞回来的枪头,前后夹攻焦红叶。一人双手施展招式,竟可同时前后攻敌,这样诡奇的立体战法,不仅是手上的功夫,更是脑袋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前所未见!
焦红叶得同门提醒及时转身,向后方挥砍一剑,硬将那铁枪头击开。但这时荆裂刺来的刀锋,变成直指他背项。
——明明只跟荆裂一人打斗,焦红叶却感觉彷佛同时与前后两人对敌!
他勉力侧步转移,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否闪过这一刀。
一抹鲜红横里射来,正是刚才开声示警的李侗,他已按捺不住,踏前将手中六尺缨枪刺出,及时在焦红叶背项前架住了荆裂的刀!
李侗的枪杆一搭上雁翎刀背,顺势就使个月形半圈将刀压下,以“武当锁喉枪“一式“苍龙吐水“,锐利的枪尖直指荆裂咽喉!
却又有另一件兵器把那缨枪挑开。
是少林和尚圆性。他一见荆裂以一对二,马上就振起手中沉重的船桨上前助阵,将桨当棍棒使用,以“紧那罗王棍法“架住李侗的枪杆。
焦红叶后心几乎就要穿个洞,还未看清形势,立时舞个剑花护身,慌忙就跃出战圈数步,这才喘得一口气,回身再次摆出戒备的架式。
李侗和圆性枪桨交锋一记,各自为战友解了围,也都收招后退将兵器守在身前。荆裂左手收回铁链,将枪头当作短刀般握持,双手兵刃交叉在胸前,与圆性并肩站着。
四人都住了手,二对二相隔五步对峙。
尹英川这时也带着八卦门众人,走到荆裂和圆性身后助阵。他直视对面还没有出过手的桂丹雷。
桂丹雷却没看尹英川,一双大眼只盯着荆裂。
尚四郎仍能勉强自己站着,伸手摀着已裂的胸骨,下巴都是吐出的血,呼吸甚浅,显然受了沉重的内伤。
荆裂和圆性相视一眼。圆性本来已陷败局,全靠荆裂一语提醒才战胜尚四郎。他取下半边夜叉铜面罩,满布胡须的嘴巴朝荆裂笑起来,微一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荆裂传达给他的破“太极“之法,实是来自何自圣。这位青城剑豪,死后也借少林向武当派讨回了一仗。
“你不是第一次面对武当剑法。“桂丹雷容貌肃杀地瞧着荆裂说:“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太极』。“
荆裂一贯轻松的微笑,却也没有否认。
“我没有猜错…“桂丹雷继续说:“你就是袭击我派弟子的那个『猎人』。“
其余武当武者俱极讶异,一下子神情变得更凶厉,都在盯视荆裂。甚至受着重伤的尚四郎,亦对荆裂咬牙切齿,似欲杀之后快。
弟子被“猎人“袭击身亡,乃是本派一大耻辱,武当派当然不会自行宣扬,外间武林自然无从得知此事;圆性、尹英川和群豪听见,这个来自什么“南海派“、外貌打扮有如异族蛮民的男人,竟然有跟武当弟子对抗的经历,而且足以令武当派如此重视,均感大奇。可是刚才他们已经见识过荆裂的身手,此事看来绝对不假。
“那么你们今天要在此地解决这事情吗?“荆裂说着,缓缓把铁枪头连同铁链挂在腰间,左手接着拔出右腰的鸟首短刀,已经准备再次战斗。
桂丹雷一双厚厚的大手互相捏弄着关节。那就是答案。
尹英川当然看出,这个中年的武当门人才是对方阵里的第一高手,气势非同小可。他招招手,身后的弟子把那巨大的八卦刀递前来。
双方其余众人也都默默架起兵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有一人从西大街东面远处跑来,一看见前头的大堆武人,马上放声大叫:
“已经找到姚莲舟了!在城东大差市的『盈花馆』…“
那正是颜清桐派来报信的镖师——他早受大当家暗中命令,中途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来报告。他跑得更近时,才看见前面的人形势有异,似乎正在对峙,登时停下了呼喊,但也已太冲。
“笨蛋!“尹英川切齿。
“首蛇道“弟子赵昆本就是武当暗中派驻在西安府的线眼,回头一看就认出那是镇西镖行的镖师,马上朝桂丹雷点点头。
桂丹雷仍恨恨地盯着荆裂。但他心里知道什么事更要紧。
尹英川带着这么多门人远来西安,是为了挽回八卦门的名声,当然最想会一会那武当拳门。他可不想只在城西这边牵制着武当弟子,而让那边的心意门和秘宗门抢去了大功,也心急要赶过去会合。
好斗的荆裂本已摩拳抆掌,准备跟这些武当弟子打上一大架。但一想到燕横必在城东那边,而童静久久未返客店,恐怕也跟燕横在一起。荆裂一来不放心他们两人,二来亦不想错过看看姚莲舟的武功,心也已飞往大差市那头。
就是这样奇妙的形势下,原本已经一触即发的战斗,突然就冷了下来。
“赵昆,带路!“桂丹雷决断地下令,就要带同伴赶去城东。
“可是四郎他…“李侗犹疑说。
桂丹雷看看尚四郎。尚四郎连站着都似乎很吃力,嘴角仍在淌血,当然已不可能跟着四人跑去城东。
“不用管我!“尚四郎却主动说:“掌门要紧!“他一激动呐喊,心胸中拳处又剧痛,那张平时像木头般平板的脸紧皱成一团。
四个武当人都看着尚四郎。五双眼睛间,流露出比血亲更亲密的情谊。
“我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打输了。“尚四郎又说:“本来就应该死。“
桂丹雷默默向尚四郎点头,也就一边戒备着面前的敌人,一边向后退。其余三人也都跟随。当四人退到了十几步外后,再次以敬重的神情看了尚四郎一眼,便转身向东面全速奔跑。
“我们的事情待会儿才了结!“跑着时桂丹雷又回头朝荆裂等人抛下了一句。
尹英川等众人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尚四郎。尚四郎尽量挺起受创的胸膛,直视这百名敌人,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他每一下呼吸都在疼痛,但仍暗自积蓄着气力,心中盘算必要时怎样拉一、两个人陪葬。
——以武者最光荣的死法。
“他是我的。“圆性这时却指着尚四郎说:“你们先行一步。“
群豪中有几个小门派的武人,本来在盘算怎样捡这现成便宜——诛杀武当高手,可是足以大振门派名声的功绩。但现在少林武僧已有言在先,他们都不敢造次。
“我们快去!“尹英川一挥手,示意镖师带路,就跟八卦门人和众武者拔步往东面开跑。
圆性重新戴起那半边面罩,将手上船桨交还荆裂。荆裂接过,看一看尚四郎,又瞧瞧圆性。
“待会儿再见。“荆裂微微一笑就跟着群豪的方向走了。路过先前那巷口时,还顺手把钉在墙上的鸳鸯钺镖刀拔下来。
圆性捡起跌在大街一旁的齐眉棍,然后站到尚四郎跟前。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家掌门的消息,才离开少林寺的。“圆性说。“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山了。“
尚四郎并不意外。假如少林真的有心来讨伐武当掌门,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年轻和尚。
“我下山只有一个念头。“圆性继续说:“打死一个武当弟子。或者给一个武当弟子杀死。“
“请动手快一点。“尚四郎冷冷说:“还有,我死了之后别替我念经超度。三界也好,轮回也好,我们武当派,早已不相信这一套。“
他说着就强忍痛楚,走到鬼头刀跌下之处,慢慢地俯身把它捡起来。圆性并没有阻止他。
尚四郎似乎无力把重甸甸的鬼头刀举起,刀尖垂到石板地上。但其实手腕在暗中贯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圆性说了这句,就将齐眉棍搁到肩头,大踏步朝东走去。
尚四郎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握刀的手腕放松下来。
“别以为这就折服了我!“尚四郎呼叫:“将来武当派攻打少室山,我是第一个先锋!“
圆性未答理他,步伐加速变成奔跑,沿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离开这不久前还是战场的桥梓口远去。
独留下脸色沮丧的尚四郎,眺视着圆性那半边身子发亮的背影。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七
相传少林武道,乃是肇始於天竺达摩祖师东传来的强身锻炼功法,其中又以“易筋经“为“百法之源“。
外间常以“易筋经“为少林最高深的内功秘法,实乃误传。“易筋经“乃是最基础的锻炼,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根据考究“易筋经“衍生自天竺(印度)的瑜伽术,是以伸展肢体的式子,配合深长呼吸,令身体筋骨柔软放松,一如其名,是“改易筋骨“的法门。
人身一切的动作,皆是依靠肌肉从放松到收缩产生的动能。武术上所讲究的“劲“(即近世运动学所说的“爆发力“),就是肌肉能够在极短的瞬间,从极松柔收缩至极紧实。所以少林武功虽走刚硬一路,但最初阶时还是得先锻炼“易筋经“的柔功,此后才能发得出猛烈的劲力。
武僧在“易筋“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发劲出招的方法,即少林拳术之母“少林五拳“,五拳皆是像形,分别为“龙、虎、豹、蛇、鹤“五种。
这“少林五拳“除了是拳术招式,同时也是身体各层次的劲力锻炼,拳经有云:“龙形练神,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在修习拳腿技法的同时,也在增长力劲和耐力。
少林武功因为是护寺之用,未学打人,先求自保,故亦讲究抗打硬功的练习,其中最着名的一种就是“铁布衫“功夫。
因为“铁布衫“之名,外间常有许多神奇想像。其实“铁布衫“练法并不神秘,就是长期以硬物敲打身体各部位的“排打“功法(当然亦要配合特殊的呼吸方式,更高级者则再结合“借相“,提升身体硬度)。
“排打“的作用有三方面:一是养成自然反应,在被敌人击打时收紧肌肉及运气相抗;二是习惯了打击,减低神经的痛觉;三是令骨骼变厚——因为人体骨头在长期磨抆或敲击的刺激下,会造成骨质增生(骨刺病症的产生也是同一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