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908 字 3个月前

桂丹雷听着后面的人声,知道己方比敌人快不了多少。虽不知那「盈花馆」此刻情况如何,但如果给这路西军与那边会合,这仗比较难打。

——如果先集中力量打击其中一边,就有把握得多。

桂丹雷一想到这里,就在巷子中心停步。

「你们两个快去支援!我在这儿借地形阻截!」

桂丹雷这一举动,只令焦红叶等三人略停了一停,就再举步向前奔跑。桂师兄是师星昊副拳门的代表,他们绝对服从。

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他是「镇龟道」的桂丹雷师兄。那个胸口有「太极」标记的人。

桂丹雷看着三个师弟奔远了,也就回身面向人声渐渐鼎沸的后方。

在这窄巷内声音回荡,正前进的西军,脚步声有一股如大浪从远处卷来。这么大群人挤在巷中急行前进,实在有些混乱,有的武人禁不住咒骂,整个队伍更是吵杂。

这时在最前头领路的镖师和八卦门人忽然停下步来,后头的人几乎就撞成了一堆,有人不满的高声喝骂。

「搞什么鬼?」

那带路镖师不如赵昆是轻功高手,早就走得腿酸。现在他看见,前面二十步外有个犹如大圆球的身影塞在这少慈巷的正中央,更被吓得几乎跌倒,幸被身旁的八卦门弟子扶住了。

八卦门名宿尹英川与弟子丁俊奇,排开门人走到最前头。尹英川那黑白双眉皱在一起,与另一头的桂丹雷遥遥对视。

桂丹雷没有说话,但眼睛已经表达一切。

——你们的路,到此为止。

尹英川身后的弟子,已抬着那柄巨大单刀到来,直竖在尹英川的右旁。

桂丹雷一人,与西军近百人之间那段空巷,彷佛充溢着一股无形张力。

日光已略斜,照在站於巷子东边的桂丹雷脸上。站在这不利的方位,他的圆眼却未有眨一眨。那棕色鬈发在日晒下略呈半透明。

此时在那西军大队后头人丛间,突有一金属长物向上射出,钉在左边一幢书院的墙头。那长物一收缩,就带着一条身影飞上了书院屋顶。

正是荆裂,他已挥动左臂,将钉在墙头的铁枪头拉脱,一边收卷铁链,一边沿屋顶而跑,要越过桂丹雷的拦阻。

——他虽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桂丹雷的武功,但心里更忧虑燕横和童静,还是选择先赶去「盈花馆」。

桂丹雷视线未离尹英川,只用眼角的余光斜斜留意上方正走来的荆裂。

「你要去哪儿呢?」桂丹雷微笑说。

荆裂正走到桂丹雷上方十数步外,在屋顶上停步。

「让我先过去。待会儿再见,行吗?」荆裂竟也微笑,还很礼貌地问桂丹雷。

桂丹雷本来就没有想过能够拦下所有人,最重要的是牵制着八卦门的主力;可是这个「猎人」也是个极危险人物,如果就此让他越过,而他并不是真的去「盈花馆」,反而借机跟尹英川在巷内前后夹击,桂丹雷处境将会变得凶险。

但桂丹雷不知怎地,直觉就相信这「猎人」不是会这样做的人。

「那就待会儿再见吧。」桂丹雷竟点点头应允。

荆裂也朝他点点头,才再在崖顶上开步走。两个死敌,对答表情竟隐隐有点像老朋友。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待会儿再见面时,大家都不会手下留情。

群豪之中也不乏轻功好手,但他们倒没有一个人敢像荆裂般,只身就轻轻松松在桂丹雷上头走过去。

尹英川这时终於伸出了右手,反手拿住那大单刀的柄子,单手以鞘尾竖在地上,那负责抬刀的弟子这才敢把双手放开。

「我先前就知道。」尹英川悠悠说:「今天我要对上的人会是你。」

他说着就倒转成正握,只用虎口挟着刀柄,四根指头在柄上如弹琴般来回弹动,显得技痒已久。

「就让我领教一下,武当派怎么个『天下无敌』法。」

桂丹雷沉下腰来,在巷里坐个马步,身体显得比先前更要横壮。那双比常人硕大的手掌架在胸口高度,掌心向前。

只见那双手掌的掌纹甚是紊乱,密密麻麻得连最基本那几条纹都几乎看不清楚了。

但假如近距仔细看真的话就会瞧出来:当中许多根本就不是掌纹,而是无数次练习赤手接拿兵刃遗下的创痕。

桂丹雷的「太极拳」开掌架式,不动如山。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当锡晓岩的右手再次举起时,董三桥的眼里出现从来未有的戒惧。

秘宗门能够在自古能人辈出的河北沧州立足,甚至脱颖而出列入天下「九大门派」,凭的自是刀剑拳头上的实力;年轻时就已在当地成名的董三桥,不论是友好比试还是恶意相斗,经验都绝对不浅。

但是一个这样怪异的对手,他实在前所未遇。

锡晓岩右手伸向头上方,握住斜挂背后那个缠藤的长长刀柄。

屋顶上众人见他这举臂握刀的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奇特。仔细看他那突显在衣袖下的手臂形状,他们才恍然:

他一条手臂上竟有两个肘关节!

原来锡晓岩这怪臂,并不是单纯臂骨长得比别人长,而是整个构造异於正常:在前臂和上臂之间,赫然还多出了一节无以名之的臂段,也就是说由手腕数算上肩头,共有四个关节,比常人多出了一个「手肘」!

锡晓岩和已逝的兄长锡昭屏,天生体形怪异,都是拜其父亲所赐:两人实乃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锡日勒,原是物移教的门徒,共娶了四个妻子,轮番为他生儿育女。每次妻子怀孕,锡日勒就喂她们服用教内特殊调制的奇药,以致生产出来的婴儿都成为生长不正常的畸胎,为的就是要替物移教制造天赋异禀的战士。

结果锡日勒的四个妻子共怀孕十四次,有五次胎死腹中,九个生出来的男女畸婴,七个都活不过两岁,最后就只有这两兄弟存活下来。而四个母亲因为药物摧残,也相继去世——物移邪教的秘术,残忍如此。

就在锡昭屏只有五岁,锡晓岩尚在襁褓之时,物移教被武当掌门公孙清剿灭,锡日勒是少数残存并投诚武当派的教徒,带着这两个儿子上了武当山;三年后锡日勒病死,这对孤儿就由武当派抚养长大,并各依他们的特殊体质被训练成精锐高手,练出别人不可能练到的武功路数。

此际众人见锡晓岩要拔刀,就像面对一个谜题:

——这样的手臂,会斩出怎样的刀招?

没有时间给他们思考了。锡晓岩背后已闪现刃光。

秘宗门众人惶然举刀相应——

锡晓岩貌如凶兽,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叫。

他左足在瓦面上微踏一步,腰胯猛抖,四尺开外的狭长刀锋一气拔出横斩。

——这是「太极」的发劲方式。锡晓岩已有修练「太极拳」的资格,但他天生性情太暴躁刚烈,在听劲柔功方面无甚进境,但发劲攻击的诀要却练得完全到家,正好跟尚四郎相反,因此他在武当山上,制服的胸口只有半边黑身白眼的「阳鱼」标志。

刀锋破空锐音,尖锐如鬼哭。

秘宗门众人都知难撄其锋,本能地退步缩身闪躲,但最左面一人却站得稍前了一点点,那长刀加长臂的夸张攻击范围仍是将他笼罩。

这秘宗门弟子在刀锋及身前的一刻,及时倒垂单刀挡在身侧。

——这是他一生最后一个防守动作。

他压根儿就不像被刀砍中,而更像是受到极沉重的棒击。单刀折断。腰身被斩中处向内屈折。整个人升起离开瓦面,横向急飞越出了屋顶!

董三桥瞪眼,看着同门的屍身就如炮弹般飞出,全身都被一种恐怖感渗透。

——简直不是人!

发劲之法,本来就是要尽量利用身体关节,一节接一节将劲力加乘上去,至最后一节发出;「太极」的发劲更是把此道练至顶峰,身躯从至柔刹那变至刚,劲力的传递过程无丝毫浪费,如水波积蓄成巨大的浪涛;而锡晓岩的「阳极刀」发劲,更多了一节常人所无的大关节,把本已强猛的劲力再加乘上去!

——他虽年轻,但纯论刚劲,在武当山最少排头三名。

屍体还未落到街上,锡晓岩又已顺势再上右步,腰身旋动,长刀又反手从同一轨迹横斩回来!

——最简单的招式,但当配上如此超人的力量时,无隙可破。

在董三桥心里,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能不能够战胜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够生还。

日光之下,刀锋灿然,却让人感受到一股黑暗的死亡力量。

就在这刹那,另一片更长的刀光扬起。

电光石火间,两刃相交,炸出比刀光更亮的星火,还有震荡鼓膜的鸣音。

两片刀刃反弹开去。锡晓岩惊奇地收住刀锋,瞧着那个挡下他反斩的人。

岛津虎玲兰则转身一圈,才将野太刀回弹之力消去,双手顺势将刀身举起过眉,刀锋向上,刀尖和视线皆直指锡晓岩,一双明澄的眼睛无畏无怖。

锡晓岩的怪手把刀横在胸前,迎对虎玲兰的举刀架式。

他还在回忆刚才交锋一刻的手感——自从他这「阳极刀」练成之后,未尝一次全力斩击,有人能正面硬抗。

——竟然还要是个女人!

先前他满胸都是要发泄的怒火,上屋顶来就是清扫敌人,虽也留意到当中有个女子,却未多加细看,完全沉入战斗的狂热中。

锡晓岩野性的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比他要高出半个头的东瀛女剑士。

虎玲兰野太刀底下那刚强的脸容与表情,在他眼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长居武当山二十五年、身心都倾注於武道之上的锡晓岩,从来未曾有过这样奇特的感觉。

虎玲兰盯着这个奇怪的刀手,心头也是一般震撼。

她的架式虽稳静如止水,但其实双臂经过刚才一记互砍,正在微微发麻。

虎玲兰自小与众多兄弟一同练武,他们每一个都身壮力雄,本来她以女子之身,应该专练轻灵的刀法来跟他们抗衡;但她就是不服输,硬是要跟兄弟一样走刚猛的路子,还要用上这么巨大的野太刀,结果练就了比岛津家众兄弟还要凌厉的刚刀。

可是眼前这个武当的男人,刀劲更要稍微凌驾於她——而且只用单手!

能够给她如此震撼的人,从前只有一个:荆裂。

她心里焦急地记挂着还在下面的童静和燕横。但是面对如此高手,绝难抽身。

——荆裂,你在哪里?……

仍然猛烈的阳光,无情地洒照这对远渡来此古都、身在屋顶高处对峙的武者。两柄长刀映射得彷佛着火燃烧中。

宿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