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9448 字 3个月前

「我这就签了。」荆烈笑着说。那生死状距离台边不过数尺,这一手其实不太难,可是他掷笔画押的姿态潇洒极了,人们又是一片兴奋欢呼。

施耀武不怒反笑,走近过来,压低声线向荆烈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呀?现在这么装模作样,待会儿下台时可很难看。」

荆烈只是向他笑了笑,不置可否。施耀武心想:再过一阵子,你就笑不出来了。

这时裴仕英跟郭崇义等三个弟子,才从比武场入口出现,他们是在码头那一边相遇的。裴仕英跑得气喘吁吁,带着弟子走回虎尊派的阵营里。

荆照以凌厉的眼神盯视了师弟一会儿,就没有说话,再次瞧向擂台。

「别拖拖拉拉了。」台上施耀武喊说:「快回台下去穿好护甲。」

「我早就准备好了。你还不行吗?」荆烈仍是嬉皮笑脸:「我不用穿——今天我来是要打人的,不是被人打。」

荆烈说这话很大声,旗阵那头的四大门派众人全都听见了。

施耀武愕然。

——这家伙……要真打吗?……

灵山派掌门施庆龙比先前更暴怒,瞪一瞪远处的荆照,然后朝台上的侄儿打个眼色:

——不管这小子是真是假,不用留手!

裴仕英和一众虎尊派的弟子都很焦急,瞧着台上的荆烈,用表情猛地向他劝告:

——别乱来呀!你想给赶出虎尊派吗?……

荆烈却故意不瞧一眼这边,迳自就走到擂台上那条用朱漆涂成的开始界线上。

施耀武本来以为是一场表演,却突然知道可能变成真打,不由紧张起来,心胸怦怦乱跳。可是总不成就这样下台去,他也只好站到自己那边的界线后面。

李掌柜见两人站定,也就举手示意。台角的鼓手狠狠擂了一响。

鼓声回响未止,荆烈已从界线快步奔出,举起木刀朝施耀武迎头抢砍!

荆照看见一阵吃惊:荆烈个子虽瘦小,但这招奔跃出刀,手足的协调极佳,刀招法度劲力沉实,甚具火候,完全表现出南海虎尊派「飞砣刀法」的精髓!

——他不是只学了四年吗?

只有裴仕英,还有郭崇义等几个虎尊派的弟子,并不感到惊讶:过去半年,他们在师叔的请求下,偷偷跟荆烈比试过,结果全数落败。这是他们恳求师父让荆烈打擂的原因:这个小师弟绝对不同凡响,他日必能光耀南海虎尊派的门楣,要是不趁早多给他跟外人交手的经验(就算是假打的也好)那就太可惜了。

——可是现在他们后悔了:烈这个小子,竟然就这么来真的!

荆烈的「飞砣刀」去势之强劲,令施耀武再无疑惑,也就举木刀相迎,「轰」地将荆烈的刀反弹开去,紧接变招直刺荆烈面门!

施耀武已经接受这场真打实斗,荆烈兴奋得咧开嘴巴,一侧头闪过这刺刀,同时手上木刀借着相碰反弹之力,反方向回转,旋身反手横斩第二刀!

施耀武毕竟是本派掌门的子侄,更被期许为将来灵山派的掌门人选,本身武功不弱,这反手刀他也垂刀运劲格住了。他不论身材年纪都要比荆烈大得多,手上劲力自然亦胜过他,荆烈的木刀又给弹开,施耀武乘隙将木刀变横,砍往荆烈腰侧,荆烈却及时退步缩身,让刀尖自腹前掠过。

施耀武趁这攻势,又连环施展本门「片叶刀法」,一口气疾砍三刀。可荆烈身手轻灵,步法几次斜走,一一都闪过了。

其实荆烈不穿护甲,并非无谋之勇,而是经过盘算:那虽然只是皮甲,但也有一定的重量,又牢牢束缚住身体,穿着它打斗要耗费不少体力,他跟施耀武身材本来就有差距,再负上一样的皮甲重量,那就更吃亏了。行动不灵活,打斗也很容易变成不利於他的硬碰,反倒不穿护甲,用速度来决胜负,中刀的机会还要小得多。

当然,荆烈同时也要冒着万一中刀就会受重伤的风险。

——可是,战斗本来就是一种赌博。

施耀武鼓足了速度劲力的每一记木刀,都仅仅掠过荆烈的身躯,台下众师兄在为他捏汗。只有师叔裴仕英越看越兴奋。

——每一刀荆烈都看得极准,所以才能够用最小幅度的闪避动作躲过。

每避开好几刀,荆烈才向施耀武还以一刀反击。施耀武每次都想仗着力量的优势,将荆烈攻来的木刀打飞脱手,但荆烈总能在最后一刹那贯劲於手腕,承受木刀交击的反震力,反倒令施耀武耗费了额外的力气。施耀武不能得手,又焦急地向荆烈连环进击,但仍是给身手如泼猴的荆烈一一躲过。

擂台四周的群众,平日看的打擂其实都是留有余力的假戏,这般全力拚搏的刺激真斗,乃是首次目睹,一个个专注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停止了呐喊,比武场出乎意料地反而变得宁静,只听见台上二人每一记木刀交击的声音。

假如是在平日,施耀武的武功修为与经验,其实应略在荆烈之上。但他今天只是准备上台来一场预定的表演,事前根本没有好好练习,甚至还跟几个师弟喝了点酒;上场后又突然知道变成了真打,仓卒下要改变心情应战,精神不免紧张,这又大大影响了技巧发挥与体能②。双方交手数十刀后,施耀武的嘴巴渐渐张得更大,显然开始要用口帮助吸气了。

『注②:战斗心理与体能的关系,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

荆烈瞥见这现象,嘴角扬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消耗战术奏效了。

裴仕英哪会不知道师侄的战术。他在台下也露出跟荆烈相似的笑容。

施庆龙亦察觉台上的侄儿情况不妙,高叫一声:「定下来!别焦急!」

可是已经太冲了。

荆烈一记垂直劈刀,迎头砍往施耀武的脑门。

他出刀的同时,就已经知道施耀武会怎样挡:又是贯满劲力横刀扫来,想将我手上的刀扫脱。

——料敌机先。不管练功还是打斗都要用脑袋。这是裴师叔教给他最宝贵的东西。

果然,施耀武的木刀横扫而至,一如预料般分毫不差。而且因为体力的耗损,这扫刀的威势和速度都已减弱了。

——是时候了。

荆烈的直劈刀出到半途,却突然定住不前,右边胸、肩、臂肌肉刹那收得极坚实,关节牢牢固住,变成全力迎受施耀武的横扫!

猛烈交击下,施耀武的木刀停顿住了。

荆烈早就准备发出的左拳,把握这短促的停顿,一记「五雷虎拳」从下而上抽打,突出的中指关节,准确地击在施耀武握刀右手的指节上!

指节骨裂的剧痛,如电殛沿手臂传上脑袋,不管怎样的壮汉都无法抵受,右手五指不由自主放松了刀柄。

——这种打人指节的功夫,完全是荆烈自己想出来的: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成人,用徒手拳招的话,打胸腹腰身这些大目标不会有什么效果;要近身打眼耳、咽喉、下阴这些要害,自己的手又不够长……想来想去,最安全又有效的,就是打对方伸得最远、骨头又最弱小的手指。

——当然,要命中那经常快速移动而目标又小的拳指,除了要求极高的准绳,还要想方法令它停缓下来——就像刚才那样。

一般擂台上比试兵器,一方的器械脱手跌了,胜负已然决定。但暴怒的施耀武绝不甘心,右手一吃痛脱刀同时,左手就伸出去想擒拿荆烈的左拳,要变成近身缠斗。

如果是习惯了打擂规则的别人,施耀武这不服输的突袭还会奏效;可是对於第一次踏上擂台的荆烈却完全无用。全身神经都高度警觉的荆烈,左拳早已缩了回来,同时右手用刀柄往施耀武箕张伸来的五指反撞过去,又砸裂了他一根尾指!

荆烈毕竟是少年心性,加上第一次跟外人比斗,就打得如此得心应手,一时兴奋,手中刀顺势一变,刀尖斜斜探刺而出。

施耀武只感头脸左侧火辣辣的,右边耳朵抆出一丛血花!

旗阵那边,一人自交椅上猛然站起来。不是南海虎尊派或者灵山派的掌门,却是闽蛟派的掌斗人程宾。

因为荆烈这一招刺刀,不是南海虎尊派的刀招,而是闽蛟派「云涛剑法」的常用一式「银鳞搏浪」!

——这臭小子哪儿学来的?

答案非常简单:荆烈在还没有正式学武之前,已经挤在大人之间观看每次「打擂较艺」;学武这四年里,他就看得更用心,更真切。

去学所有值得学的东西,再变成属於自己的——这是师叔给他的教诲。

施耀武忍着耳朵和双手指间的剧痛,还是张着双臂,冲上前抱向荆烈。

这是施耀武活到二十八岁以来,第一次认真地为了保卫灵山派的名誉而拚命战斗。

荆烈的木刀和拳头,唤醒了他身为武者应有却沉睡已久的精魂。

荆烈不再笑了,神情转而为尊重。

——面对一个还懂反击的对手,尊重就是不要相让。

施耀武两臂一抱,却抱了个空。只见荆烈已经缩矮了身躯,头比对方肚脐更低,左手支住地面,紧接双腿凌空跳起,如剪刀般交错,夹住了施耀武的腰身!

这次轮到福建地堂门的掌门孟兴贵,愤怒地拍击椅把——这「铰剪腿」,正是地堂门的得意技!

荆烈一条腿勾住施耀武的腰腹,另一腿抵在他双膝后弯处,再借转腰发力双腿一剪,施耀武被绊得向后翻倒躺下;荆烈紧随也翻上去,右膝跪顶在施耀武胸骨上,令他动弹不得,同时将木刀转成反握,高举过顶,往施耀武的面门狠命插下去——

「不要!」裴仕英在台下惊呼。

硬物碎裂之音。

破裂的却并非施耀武的鼻骨或脸骨。而是他头颅旁边的擂台地板——木刀虽不能刺破台面的厚帆布,仍把底下的木板插破了。

荆烈站起来,离开躺在台上喘着气的施耀武。

台边的观众这时才如梦初醒,同时朝这个十五岁的虎尊派少年轰然欢呼。

在台上迎受这如雷欢声,荆烈却木无表情。他转身往南面站立,正面望向坐满了四大派众人的旗阵。

冷冷的目光,这时才第一次直视,那个十五年前从烈屿石滩上将他抱起来的男人。

荆照跟荆烈远远对视,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手上的瓶子不断溅出酒来。

没有人知道,荆照这般颤抖,是因为喝醉了酒?是被义子违逆而暴怒?还是因为目睹荆烈展示出超乎他预料的修为而震惊?……

盛夏的阳光仍照射在这海边擂台上。今天预定举行的各场比试,还只进行了一半。

可是在场的所有练武者,心里彷佛清楚感觉:某种东西,自这一刻已经完结了。

◇◇◇◇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裴仕英师叔才找得到他。

他站在昨晚曾经面对海洋连续挥了一万刀的同一片崖岩上,身上穿的还是日间打擂时那身衣服。木刀早就遗在擂台上了,此刻手里拄着一根比自己还要高的长物事,黑夜里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他远远看见一点灯笼的光,正沿着海岸线往这边接近,就知道一定是师叔。

晚上在这岩丛间爬行前进,一手还要提着灯笼,其实颇是危险。裴仕英走到荆烈近前时,已是一身汗水。

「我说过,你要躲,找一个新鲜点的地方嘛。」裴仕英苦笑着说。

「让我猜。」荆烈却无笑容,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漆黑的大海。「我已经给师父逐出南海虎尊派了。对吗?」

「你猜错了。」裴仕英激动摇摇头:「连我也猜错。不错,灵山派为了这次违反比试的约定,全派上下都出动来追究了。闽蛟派跟地堂门也是一样。他们还说,你偷学了他们两派的武功,要来问个究竟。三派合共差不多两百人,团团围在我们的『虎山堂』外头,要掌门师兄把你交出来。」

裴仕英左手紧紧握着腰间那缠着破旧布条的刀柄。

「可是你师父拒绝了。」

荆烈意外地转过头来,瞧着师叔凝重的脸。

「不只如此。」裴仕英说:「他竟然向三派掌门跪下来叩头赔罪,请求他们放过你。下跪叩头。几十年来,我没有见过『滚雷虎』荆照会为别人这样做。」

灯笼映照下,荆烈的眼目充血。

「他请求三派给你机会。让你以后各连败五场给他们的弟子。只要让你留在泉州武林。」

「为什么?」荆烈用手上长物击在岩石上,激动地呐喊。

声音在岩间回响。他已流下泪来。

「那笨蛋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荆师兄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了酒鬼的?」裴仕英皱着眉。「就是在你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他决定不让你学武之后不久。」

他面朝黑色的海洋,叹了一口气:「毕竟你师父也是个武者。平白把一个孩子的天分埋没掉,他心里必定也有挥之不去的愧疚。」

裴仕英瞧着荆烈的泪眼:「然后在今天,你在擂台上终於让他看见了:自己的私心,对於南海虎尊派,对於武道,是多么的可笑。」

两人站在岩石上沉默良久。冷冽的海风吹送来,他们却感到胸膛里像燃烧着暖暖的火。

「结果呢?」荆烈问。

裴仕英摇摇头。「他们不答应。他们说:二十几年的武林规矩都给你破坏了,罪不可恕,以后只要看见你,就打;而且不只是泉州,整个福建,都没有你容身之地。」

荆烈当然明白三派何以如此盛怒。不是因为一场败仗,更不是什么偷学武功的理由。

是因为他这臭小子,一手戳穿了他们的谎言。

「他们还说……」裴仕英又说:「掌门师兄要是识趣,就当面宣布把你逐出南海虎尊派的门墙,那么三大派跟虎尊派就可以相安无事。」

「可是……师父拒绝了?」

裴仕英重重地点头。

「也就是说……」荆烈收紧目光:「只要我回去虎尊派,三大派就要跟我们开战吗?」

「暂时离开福建吧。」裴仕英眼神悲哀地说。他当然舍不得这个情同父子的师侄。「天大地大,你总会找到容身的地方。又或者是更好的师门。三大派现在一定派了人守着主要那几条路。我跟你的师兄们会想办法引开他们的。」

他说着,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小布袋,抛了给荆烈。

荆烈接过,只觉着手重甸甸的。是银两。

「大伙儿给你凑的盘缠。其他的别带了。」

荆烈看着手上那布袋,良久不语,喉头像被哽塞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都将虎尊派的未来寄托在我身上。

「还在想什么?」裴仕英催促。「你不能回去的呀。至少,不是现在。」

「你放心。」荆烈将那布袋塞进了腰带内侧,徐徐向师叔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打完今天这一场之后会回去虎尊派。」

裴仕英疑惑着,把灯笼举高。这时他才看清,荆烈手上拿着那根比他还要高的东西是什么。

船桨。

荆烈指一指崖岩下方。裴仕英探头看下去,隐约可见岩底的石滩上,停着一只小舟,上面已经堆着粮水,看来早就准备。

「只是泉州一个地方,门派之见就这么深。我看就算出了福建,中土哪儿的武林也是一样。」荆烈解释说:「我不可能掩饰自己的身手;外面那些武林门派亦不会接纳我这陌生人带技投师。那么我要继续追求武道,就只有一个去处。」

他举起船桨,指向东面前方漆黑一片的海洋。

裴仕英愕然。荆烈早已把一切都想好了。他还劝荆烈别回去虎尊派。其实荆烈一早就不能忍受再留在这里。

——这个师侄,比他想像中成熟得多。

裴仕英看看下面的海岸,黑得伸手不见,这样之下靠一叶小舟出海,甚是危险;可是福建海岸自本朝开国初年就严厉执行海禁,以防倭寇,各处都有屯兵的守御所和巡检司,要私自出洋,非如此乘夜泛舟不行。

「好运道的话,明天午后就会碰上外海的异族商船。」荆烈说着,已经用船桨作手杖,拾步爬下岩石去。「不好运的话,碰上的就是倭寇或海盗。」

裴仕英跟随着他,小心地攀下去,到达那片石滩。

荆烈似乎没有半点不舍,一口气就爬上了小舟。裴仕英则蹲下来,解除缚在岩石上的绳结。

把结解了后,裴仕英却没能把绳放开,凝视着他锺爱的师侄。

「来。抛过来吧。」荆烈催促。

裴仕英抛过去了。却不是船绳。

而是他腰间的那柄雁翎刀。

荆烈接着刀,一时呆住了。他知道这柄刀对师叔有多珍贵:这刀是裴仕英当军官的祖上传下来的,曾用它杀海盗,立过赫赫的战功。

「要是真的不幸碰上海盗船,你就用它拉几个陪葬吧。」裴仕英微笑说。他这刻才真正放开了。

「我有一天会回来的。」荆烈的脸容还未脱少年稚嫩,却非常认真地说:「并且会带着新的武功回来。我要把南海虎尊派,变成世上最强的门派。」

「豪迈的话,留待做得到时再说吧。」裴仕英把船绳抛到舟上。

荆烈无言点点头。他双手用力把船桨往水底一撑,小舟就开始离岸出航。

荆烈不住划着船桨。在裴仕英目送下,他和小舟很快就消失在那广阔无边的黑暗中。

◇◇◇◇

这一夜,荆烈决定了,为答谢师叔的恩德,取其「裴」姓下面的「衣」,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荆裂」。

荆裂出海四年之后,由副掌门师星昊率领的武当派福建远征军到达泉州,将南海虎尊派、灵山派、福建地堂门一举歼灭。闽蛟派则投降。荆照、裴仕英及一众南海虎尊派弟子全体战死。

相隔五年,荆裂乘着日本萨摩藩的勘合商船回到中土,再循陆路返泉州,看见了师父、师叔及众同门的坟墓。

海外流浪九年,他以为自己对师门的感情早已变淡。直至看见那一排坟墓,荆裂那副已经比离开时强壮得多的成熟身躯,像脱力般崩倒、跪下。

十根指头,在裴师叔墓前的泥土里抓得出血。

灭门的巨大哀恸。壮志未竟的憾恨。

可是,还有另一股同样强烈的感情,几乎要盖过这些伤恸:

是一股令身体都要发抖的兴奋——当知道面前出现了「武当派」这座高耸的大山,正等待他去挑战时。

他第二次离开泉州。一年多之后,荆裂正在西安府城东少慈巷屋瓦上急奔,跑往大差市「盈花馆」的方向。

最大的仇敌,跟最重要的同伴,都在那前面不远处。

——为了实践十年前,向尊敬如父亲的师叔许下的约定。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

武者间真实的生死决斗,尤其当使用利刃兵器时,往往数招里就分出胜负,过程时间其实颇短。有的人因此以为,武者只须锻链短促的爆发力,体能耐力并不重要,事实并非如此。

战斗非同一般的运动,因为其中涉及高度危险,以至死亡或严重受伤的威胁,而且往往是在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生,身陷战阵时,武者承受着不可想像的心理压力,而这压力又会严重影响身体状况。

人突然面对危险的焦虑和压力,会令身体产生通称「战斗或逃走」(Fight or floght)的神经反应。这反应产生的其中一个最主要生理变化,就是大量分泌肾上腺素,刺激心脏加速、呼吸急促、肌肉血管扩张等。这些自然生理反应,是为了令人体能对危险作出快速和强烈的应变(不论是战斗还是逃走),但同时也会在极短时间里消耗大量氧气和能量,令人很快疲倦虚弱。因此即使是很短促的打斗,其中所消耗的体能是非常巨大的。

另外当心跳急促和缺氧时,肢体的微细活动技巧(Fine motor skill)也会随之大降(例如长途赛跑后马上去穿针线,会发觉是非常困难的事),武术上一些要求精准协调和手眼配合的技巧,也就无从发挥。这是为何会看见,一些缺乏实战经验的武者,平日打套路招式巧妙,一到了真打就只能跟市井流氓挥拳殴斗无异,正是这个道理。

除非本身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否则就只能靠平日锻链去克服战斗心理与生理的影响。这主要有两个途径:第一是多与人练习对打比试,尽量模拟真实的打斗,令自己习惯了战斗压力,渐渐减低甚至麻痹了心理的不良反应。第二是进行高强度的体能耐力训练,这既加强心肺功能,将压力带来的生理影响抵销;也令身体和脑袋习惯在极疲劳状态下,仍能支持下去。

现代特种兵也有一种训练,是在长距离跑步后即时作实弹射击,正是利用跑步的疲劳,模拟战斗时的心理压力,由此更可知实战与体能的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