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晓岩长臂加长刀,竟比李侗的六尺缨枪更快攻至。
又是那简单却精纯的「阳极刀」,直劈而下!
荆裂深知能抵挡这把刀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他举起双手兵刃,当先迎了上去。
刀锋斩出的破空锐音比先前更尖。锡晓岩的脸容,瞬间如化厉鬼。
荆裂刹那间也收起了笑容。他此刻知道,自己激怒了一头怎样的猛兽。
——超过正常限度的愤怒,会令高手判断错误,或者用上多余的力量。怒气表面上令人战意高涨,实际战力反减。这是荆裂经常出言挑衅对手的原因。
——但这个锡晓岩,显然是个例外。
耳闻那凄厉的破空声,荆裂马上判断:这次再不能硬挡。
他向头上迎挡的态势中途改变,将右手倭刀刃尖倒转指地,刀身斜架,欲以斜角卸去「阳极刀」。
锡晓岩银牙紧咬,完全无视荆裂的守招变化,仍是一心一意地贯劲於劈下的刀势。
两刃接触,这次锡晓岩的长刀却没有弹开,他坐膝沉胯,将「太极」的刚劲发挥到极致,刀锋带着沉雄的力量,硬是要将荆裂斜斜举架的倭刀压下去!
金属猛刮的刺耳声。荆裂这招不足以将「阳极刀」卸去,单一条右臂也承受不了那力量。防线崩溃。
刃锋已及荆裂左肩颈前三寸。
最后一刻,荆裂及时将左手船桨也抵了上去,才阻截住长刀压击。
这一挡之下,刀锋切入坚实无比的船桨内三分——这木头要是换成荆裂的颈项,已然身首异处。
银光自右闪入荆裂眼帘。
是带着翻飞红缨的枪尖。李侗从旁夹攻而至,「武当锁喉枪」直射向荆裂右颈侧动脉!
荆裂被锡晓岩的强刀强压在肩颈上方,双足只能牢牢坐马站实,眼看已无从闪避这枪。
缨枪的刺杀路线却在半途突然升高,越过了荆裂的头侧,几丝红缨仅仅掠过他右耳!
正是燕横,以「静物剑」反手往上一扬,撩击在李侗枪杆前段,从旁将枪头架开了。
燕横经过连番激斗,尤其跟姚莲舟交过手之后,对自己的双剑法已具掌握和信心,这时想也没想,左手「虎辟」亦接连出击,从右手剑的底下穿出,可是却并非反攻向李侗,而是直刺锡晓岩的心胸!
「虎辟」短剑那带着血槽的剑刃既宽且厚,份量十足,刺来的势道确如猛虎。锡晓岩不得已将左胸缩后,偏身闪避这来剑!
锡晓岩一偏身,手上长刀的力量顿时大减。荆裂一感受到刀压变轻,马上如复活了一般,船桨仍抵住锡晓岩长刀,右手倭刀则抽出,顺势反手低砍右侧李侗的前锋腿膝!
李侗见燕横杀剑过来挡格缨枪,本来以为这是捉对厮杀,已经准备了应付燕横的后着;哪料燕横和荆裂二人出招交错,竟互换攻击目标,李侗突遇荆裂的长倭刀,只能只手拖枪,缩起右腿仓惶后跳,这才闪过荆裂的砍击。
——算起来这是荆裂与燕横首次真正并肩作战,出手竟配合无间,燕横自己也大感意外。荆裂却不惊讶,他知道这是日夕共同修练培养出的节奏与默契。
这时荆裂又感到左侧腰间,袭来一阵如针刺的感觉。
——武当三人首要击杀的目标,始终是他。
剑尖未至,杀意先到。焦红叶以「武当行剑」走个低蛇步,长剑从一个极难防守的角度,刺向荆裂因举起船桨而暴露的左腰肋。方位时机取得恰到好处,必中无疑。
——假如荆裂身旁没有虎玲兰的话。
虎玲兰双手握住「龙枣」,将那黄金剑刃自左下往右上逆向斜斩,阻截焦红叶的刺剑!
全长只有四尺的「龙枣」,份量远轻过虎玲兰惯用的野太刀,剑柄又太短,不利双手握持,虎玲兰用来不很顺手,出招劲力远逊平时;但也因为轻巧了,虎玲兰的剑招比平日更高速,「龙枣」直化为一阵金风!
焦红叶手中武当长剑被「龙枣」斩得高高弹起,刺招无功而还。
焦红叶只听见,那剑刃交鸣时声音有异,但还未有空察看手中剑,只见又有一道黑影迎头袭来,正是那根色泽深沉的大船桨!
——原来锡晓岩后退闪避燕横的「虎辟」刺剑,刀上劲力已消失,荆裂又趁机抽出船桨来,与虎玲兰夹击左边的焦红叶。
三个武当精锐,总体战力实在高於荆、燕、虎三人;怎料六人群战一交起手来,反而是荆裂配合着同伴交替出招,将武当三人打得手忙脚乱。楼下多数人都瞧不清楚,但练飞虹、戴魁等几个高手则看得称奇。
——原来自从成都那夜的浴血之战生还后,荆裂就知道往后必然还有许多机会与武当派作多人混战,而实力上己方十之八九都会处於劣势,惟有靠同伴间合作呼应,才可能拉近这差距。因此他数个月来一直都在思考,怎样的招式能够与燕横和虎玲兰配合,加乘战力。这合战的阵式,他们虽然还未曾练习过,但荆裂一早已在心里反覆策划;再加上虎玲兰在成都时就与他并肩死战过,默契已生,这首次施展,效果竟是甚佳。
相反,武当派的弟子一向强调个人战力自我提升,极少思索锻链多人合击之法,一时就被打乱了阵脚。
荆裂等三人并排作战,乃是全靠荆裂居中策应,双手兵器适时配合燕、虎二人,左右两边的焦红叶和李侗,感觉就好像各被两人夹攻一般。荆裂这一手功夫,要求双手兵器能一心二用,又要目观两方,实是上乘武艺的示范。
——特别是跟荆裂相似、身带多般兵器的崆峒派众人,看见他的打法更是心里喝采。
就只有童静,空自拿着「静物剑」,站在三个同伴身后,却找不到半点儿可以插手帮忙的空隙。
然而一向急性子的童大小姐,此刻竟没有露出不忿的表情,只是细心看着眼前六人的来往招势,若有所思。
——自从在下面房间里见过姚莲舟的剑法之后,她就有点精神恍惚,好像心里多了某些东西。却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什么。
锡晓岩竟被一个小子的刺剑迫退,又见两个师兄左支右绌,怒不可遏。
——武当派威名,怎可以在这众目睽睽下折损?
一见荆裂左右刀桨都分开去攻击焦、李二人,中门大开,锡晓岩运足了劲力,怪臂一催动「阳极」之劲,长刀再次当头劈向荆裂!
燕横早有掩护荆裂的准备,右手「静物剑」施出早前击落过樊宗飞剑的剑招:青城派「风火剑·鹰扬羽」,剑锋上挥,往那落下的长刀迎击!
燕横将满腔仇恨都贯注在这一剑之上,准绳和劲力更胜先前。
——可惜,他遇上的是一个绝不该与之硬拚的刀手。
燕横只感交击刹那,一股电殛般震力直袭虎口和手腕,五指发麻,「静物右剑」登时飞脱!
锡晓岩的刀破去燕横的「鹰扬羽」,去势未变,仍然劈落荆裂脑门!
荆裂及时将倭刀横拖回来,仅在头顶前抵住了长刀,但余力激荡下,倭刀背砸在荆裂额顶,发间溅出鲜血来!
——不过始终还是将这要命的刀挡住了。当然也全靠燕横的「鹰扬羽」,先将其中五、六成的刀劲消去。
李侗一见燕横失去右剑,哪会放过这机会,右手再次搭上枪杆,双臂一振,那缨枪如毒龙翻身,红影带着银光直袭燕横面门!
燕横及时以左手「虎辟」架在面前,横里挡过这急劲的刺枪,却再无右手剑可进手反击。
——以单短剑对长枪,只能守不能攻,必败无疑。
虎玲兰这时当机立断,同时做了两件事:
右手将「龙枣」抛给燕横;
左手伸出,搭在身旁荆裂那横架头顶的倭刀柄上。
燕横在这危急时,无念无想,心中一片清明,无意识般就伸出右手,抄住抛在半空的本门宝剑。
焦红叶见虎玲兰抛剑,手中没了兵刃,还不进击更待何时?这次他不再用斜走抢空的「行剑」,而从正面施展直杀硬攻的「武当势剑」,三尺青锋朝虎玲兰颈项斜砍而来!
荆裂一感到右手上的倭刀柄被虎玲兰手掌搭上,就知道她所想。
锡晓岩的刀还在自己头上。血还在流。但他以绝对的信任,放开右手五指。
虎玲兰左手牢握倭刀柄,腰身发力,将之自锡晓岩刀锋底下抽出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音!
锡晓岩见此,右臂加劲,只等倭刀抽离,他的长刀就要压入荆裂头顶。
焦红叶的剑将及虎玲兰颈前。
虎玲兰却没有把倭刀完全抽走。那五尺倭刀长度足以覆盖二人,刀刃前段仍然顶着锡晓岩的刀锋,虎玲兰同时将刀柄略前移举,仅仅以刃身根部近柄处,将焦红叶的砍剑挡住了!
——如此凶险的防御法,尽现胆气与智慧。
但倭刀只有刀尖前端抵住锡晓岩的强劲长刀,力量始终不足。长刀压下,倭刀背又再撞落荆裂头顶伤口同一处。前额发辫一片血污。
荆裂紧咬牙齿忍着剧痛,将空出的右手也搭上船桨,双手各握桨的两头,如举鼎般向上硬顶,才将锡晓岩的刀架离了头顶。
同时另一边,李侗一枪未得手,手中枪杆一吞一吐,再取燕横咽喉!
——但这次不同了。因为「雌雄龙虎剑」已会合。
燕横左右长短剑密接,挥出「圆梭双剑」的刃花,身前光芒大盛,将枪杆挥打了开去!
「雌雄龙虎剑」与枪杆交击之时,李侗与焦红叶先前一样,也感到手中兵器有异,一时竟不敢再进枪,舞个枪花跃后了再说。
左边那头,焦红叶一剑砍不中虎玲兰,继而逼步再进,又再抢刺她左目。
——「武当势剑」,一经施展,有进无退。
虎玲兰见荆裂已用船桨架起锡晓岩的刀,再无顾忌,将倭刀完全抽出,双手握柄。倭刀形制份量跟她惯用的野太刀相近,她只感得心应手,再次施展阴流太刀之技,左足一大步后退拉开距离,一招「虎龙」,斜斜往下斩向焦红叶的长剑!
——这招「虎龙」,原本是砍对方握兵刃的手腕,虎玲兰却改为砍敌人的剑,另有原因。
两刃相碰下竟生起一记爽脆的异响——原来倭刀一下子就将武当长剑剑尖前三寸斩断了!
荆裂的倭刀,只是战场之物,并非什么罕有神兵;焦红叶的武当剑也非劣品。这一交锋,长剑竟然被砍断,其实只有一个原由:
——先前虎玲兰以青城宝剑「龙枣」代刀斩击,早已令焦红叶的剑崩损;如今这招「虎龙」,她又看准长剑同一部位砍下,结果一招得手!
「虎龙」实是一招两式:刀一砍手,不论是否命中,刀尖顺势前刺对方头胸。
长大的倭刀,尖刃直取焦红叶颈胸之间。这是以巧取胜的连招,力劲并不如虎玲兰先前的劈刀一般猛劲,焦红叶本来有力举剑挡住。但他赫见佩剑折损,一时心神动摇了,竟略一犹疑,到察觉刀尖已临,这才仓惶仰身后退!
虎玲兰双臂伸尽,刀柄贴在右臂侧,上身前探,将这「虎龙」的刺突完全伸尽,倭刀就如长枪,誓要捣取焦红叶喉颈!
焦红叶退势已老,眼看无法再向后缩,只有尽最后一把力往左侧闪,期望倭刀只抆皮肉而过——
虎玲兰感到手上刀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量。
就算不看,只听那鸣音,就知道又是锡晓岩的刀,在千钧一发之间,击走了虎玲兰的刺刀。
另一边李侗退定之后,一看手上枪杆,不禁愕然。
那枪杆用上了精挑的坚木削制,一般和兵刃互碰,最多只留几条白痕;但是跟燕横的「雌雄龙虎剑」锋刃格架了几回,前段处都是不浅的创痕。再这样格下去,李侗不敢肯定,自己的爱枪还能抵得多久。
——这一对到底是什么剑?竟然锋利如此!
锡晓岩为救助焦红叶,放过了手上只有一把船桨的荆裂;虎玲兰和燕横担心荆裂头上伤势,也不追进,掩护着他退开两步。
双方交手一回合,暂时都互退住手。
被锡晓岩击飞的「静物剑」,这时才落到了楼下去,着陆之处,附近的人纷纷走避。
荆裂额顶鲜血流出,越过眉心沿鼻子两边而下。他因为激战而自然流露的兴奋笑容,加上这抹血污,变得甚是诡异,彷佛一张脸不属人类。
楼下众人看见这闪电般就是数个起落的混战,这次却无喝采,反而鸦雀无声。
先是荆裂等三人以合作夹击,力压武当弟子;再而是锡晓岩以拙破巧,一记强劲简单的劈刀就尽破对方阵势;然后是燕横、虎玲兰换接兵器,以奇策扳回劣势……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形势一变再变,众人都看得喘不过气,又不知道该对哪一边赞叹。
而当中左右战况的,正是一对青城派神兵「雌雄龙虎剑」。
只见燕横双手握剑,援护在荆裂右侧,手中金光灿然。这十七岁少年剑士,一个下午连番接战,其实已甚疲劳,身上又有几处被秘宗门人所伤的血口。但他此刻手握本门三百年镇山之宝,在斜阳映照下,一身英气凛然,令下面只敢观战的群豪都觉惭愧。
「青城剑,好!」练飞虹这时才能缓过一口气来,猛地又再拍腿说。
众人都知飞虹先生曾与青城派掌门何自圣交往,他这么一说,众人对燕横的疑惑一扫而空。站在一边的董三桥最先诬陷燕横为武当内奸,这时不免脸红低下头来。
可是没有人真正知道,燕横这时内心是如何激动。
他回想数月前,青城派如何被武当「兵鸦道」三十多人屠戮;而现在自己与李侗这等武当弟子对阵,却能相持到这种程度,实在意外得不敢相信。
「我师叔曾经跟我说过……」荆裂似感应到燕横的不安,向他说:「『世上所有人都不外两手两腿,都是这般打斗;可是人有了信心,等於多出第三只手。』」
燕横听了不禁点头:「你这师叔真有趣……很想拜会他呢。」
「死掉了啦。」荆裂轻描淡写地说。他瞧瞧对面的锡晓岩,又冷笑着说:「那死老家伙倒说得轻松。什么『都不外两手两腿』,他倒没想过,世上有人长了这么一条怪手呢。」
「荆大哥,我来帮你。」童静这时说着,已将一根白布条绑在荆裂额头,权且阻止流血,那白布一绑上去就已染红了。原来她见荆裂挂了彩,顺手用剑就将腰间那件武当掌门袍下摆割下一条来,给荆裂包紮。
「谢谢。」荆裂笑说,眼睛不离三个武当强敌,但没有半点紧张。
锡晓岩三人并没有趁荆裂包紮时乘机进攻——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不是恨得马上在这「武当猎人」身上刺几个窟窿,但这股怒气,也不能淹没武当派武者的荣誉感。
童静很小心地将布条结得稳实——要是打到半途掉下来,遮掩了荆大哥的视线,那可大大糟糕。她没能助战,至少也要在这儿尽点力。
此时楼下群众突然打破沉默,一片哄动。却非为了屋顶上的七人。
有人从「盈花馆」的大门出现。
只见武当弟子符元霸和唐谅,各自都将兵刃背着,两人四手抬着一把椅子,从大门走出来。
椅上,自然坐着一个人。
——能得这两个霸气冲天的「兵鸦道」好手,如此恭敬抬出来的,世上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