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爱惜天下豪杰,招纳在府中的英雄人物成百上千。」李君元拱拱手说:「不瞒各位,家父不是别人,正是王爷座下首席谋士李士实,李某亦在府里当个参谋,颇得王爷器重。李某在西安已经亲眼见识过几位侠士的过人武功!几位若愿意投王府去,李某敢保证,南昌护卫的教头职位,必然走不了!」他看着荆裂又微笑:「以荆兄之才,我想甚至轻易可以得个将军之职!」
王府亲卫虽然没有正式官衔,但在地方里地位超然,非同小可,连官府也不敢干犯,挟着亲王的令牌,足可在一省横行;宁王招贤纳士,出手甚是豪阔,那份俸禄就更加不低了。这实是许多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安身肥缺。
站在厅子一角的冯十七听了,心里大是不忿。他也曾是统率五、六十名山贼的剧盗,招安后亦只在南昌护卫当个中层的头目;此刻李君元向荆裂开价,却一开就是将军之位!
「请别误会,王爷并非要以财帛官位收买几位侠士。」李君元口舌便给,马上又说:「只是王爷本来就爱武事,又最赏识人才,只要一听闻有哪方的英雄豪杰,心里就想结交,甚至收在身边做伴。他早前听李某复述西安武林大战,听到几位的事蹟,欢喜得不得了,常对我说盼望能亲眼相见。
「几位如若托庇在王府,能得一安身之所,衣食无忧,自能专心致志磨炼武艺,必然比这般流浪修行更大有进境!这等美事,李某乐见其成,故此才冒昧相求!」
荆裂听完这一大番话,却并没有反应。李君元疑惑他是否听不明白。
旁边的燕横则心想:李君元所说也非全无道理,假如他们几个能够安顿下来专心修练,说不定进步会更快。
可是一想到要为亲王办事,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青城派向来都不跟官府打交道,虽然平日有收各方的送礼,唯独官僚送的礼绝对不取分毫,就算曾是青城弟子的军官也不例外。
这时燕横又想起来,在「盈花馆」时听过武当弟子大声念颂的「武当三戒」:
「眼不见名位财帛之诱,耳不闻威权情面相逼,一无牵绊,自求道於天地间!」
——假如武当派能够做到这样,我们也没道理输给他们!
一想及此,他就希望荆裂能一口拒绝。
荆裂却作出了最奇怪的回应:
他只是站起来,拿起随身的兵刃,往楼下走去。
燕横等四人亦马上跟随。
「等……等等……」李君元在冯十七陪伴下追下楼来,在繁忙街上叫住荆裂:「荆兄,你这是……」
「吃饱了,我不喜欢坐着,要出来散散步。」荆裂抚抚肚皮笑着说。
李君元感到自己的耐性已达极限,但念在这伙人身手确实不凡,还是尽最后努力。
「荆兄,人生在世,匆匆数十寒暑,你求的是什么呢?就只是武功上的境界吗?」李君元大声说:「可就算有了敌万人的盖世武功,却用无其所,那么有跟没有,又有何分别呢?就算练得天下无敌,但其实自绝於天下世事,那又何益呢?」
李君元这番话,引得荆裂五人停下来回头。
荆裂看着李君元,只觉此人心思,并非仅是一个只懂利害关系的谋士般简单,要对他重新估计。
燕横听了李君元的话也甚意外,不免深思起来。
——他问的很对。如果有一天,我练得比姚莲舟还要强,打倒了武当,重建青城派……然后呢?……为了什么呢?……就算将青城的剑法代代传下去,那么每一代学剑又为了什么呢?……
李君元左右看着街上。既在江西境内,他也没有顾忌了,上前朝荆裂五人说:
「投在宁王麾下,他日必有大用。」
这句话令荆裂更生警觉。他收起轻佻的笑容。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他说:「我们还会在江西一段时日。出省之前,定会给你一个答案。」
李君元微笑。他了解这些武者都是直性子,要是不喜欢,多数断然拒绝;要考虑,也就是有眉目了。
「听候几位的答覆。」他拱拱手:「不知几位此来江西,是否有事情要办?」
「我们是去——」童静说到一半,荆裂却挥手止住她。
「我们先在这九江城留一天。还得等马儿逐一从对岸送过来。」荆裂说。
「何必麻烦?」李君元急说:「就让李某马上备骏马数匹给各位用……」
荆裂摇头拒绝,又再微笑:「在还没有答应你们之前,还是麻烦一些比较好。」
他说完就带着四人离去,消失在街道的人丛里。
冯十七这时上前,悄声在李君元旁边问:「李先生……我有一事还不明白……你明明向王爷说过,最值得收归麾下的,是武当派的武者,何以现在反而游说武当的死敌?」
李君元视线仍朝着荆裂等人消失的方向。
「武当派势力太盛,听说连皇帝都说不动他们。这伙人武功高,却又无所依归,招纳他们最划算。」
「可是……要是将来有机会游说武当派加盟,而王府里却又有他们的仇人,那岂非碍事?」
李君元打开折扇轻轻摇动。
「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不就是送给武当派最好的礼物吗?」
◇◇◇◇
同时在街上,荆裂向燕横和童静说:「尽量多买干粮,还要带水。一等马儿到齐就起行。」
「为什么?」童静大奇:「这里一直南下,应该都有城镇啊……」
「我们要走野路。」荆裂回答:「这儿南下,必经南昌。我不想入城。」
「我其实不太明白。」虎玲兰这时插口。「那个王爷什么的,就相当於我们的诸侯吧?在我国,武士得诸侯赏识入仕,是天大的荣誉啊。你们为什么不接受?」
在日本,武士就是统治阶层,只有生在武家才有资格冠姓,就算再穷都是凌驾农民、工匠与商人之上的贵族,更莫说成为「大名」①旗下的家臣了。
『注①:「大名」即日本封建时代对领主的称呼。』
因此虎玲兰当初无法理解,荆裂为何要逃避亲事,不肯当萨摩国守护的女婿。到了中土后她接触许多这儿的武人,亦不明白他们何以都活在官府法度之外——在她家乡,无主的「浪人」,就等於丧家之犬。
荆裂在鹿儿岛住了不短的时日,自然知道虎玲兰的疑惑。
「那么他首先得教我相信,我值得为他而死。」荆裂傲然说:「假如世上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许我会臣服於他。这样的家伙似乎还没有出现啊。」
「这宁王是不是好家伙,我不敢说。」练飞虹也收起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事情不得不认真对待。「不过这些王族什么的,我就是没什么好感。」
「刚才跟在那姓李身边的大汉,我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童静也附和说。她毕竟生在帮会里,特别容易察觉冯十七那种人物的江湖味。
「荆大哥。」燕横问:「你不一口拒绝那李君元,是想找机会探一探宁王的目的吗?」
荆裂微笑点头,心里赞赏燕横的心思有所进步。「事情牵涉武当以至其他大门派,多知道一些底细总是好的。何况我不想在这时多生枝节。先去了庐陵,办完事再说。」
童静这时明白,荆裂刚才何以阻止她说出目的地。
五人在市集里开始张罗粮食物品。燕横走着时心里还是在深思:拚命修练、报仇、重建青城……本来以为是一条简单直接不过的道路;想不到从西安的人心险诈,再到宁王府幕后介入,自己竟涉入越来越复杂的世事里。
他蓦然明白一件事情:
当你拥有过人的力量时,你的世界自然就不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