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752 字 3个月前

卷七 夜战庐陵 第八章 济世

仲夏之夜甚短,天空早早已泛白。

可是韩思道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踏出车前村村长的屋子大门,灿烂阳光照在白皙的胸膛。韩思道裸着上身,只把五色袍搭在肩上,那又白又瘦的身躯线条很美,令人难以想像内里装着这么一颗丑恶的心。

他用力伸了伸懒腰,回头看看屋门里。那个整晚被他蹂躏的村女,仍然虚脱般躺在床上,轻轻发出无力的哀吟。

韩思道笑了笑。

——你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不用再受这痛苦的了……

他嫌恶地瞧瞧已高昇的太阳,从袍子的口袋找出装着「仿仙散」的纸包,挑了一点吸服,精神方才一振。今天热得很,他将袍子披上头顶挡着阳光,左手把住腰上剑柄,走到村子的道上。

村子里空无一人,村民都躲在屋里,人人提心吊胆彻夜未眠。他们不敢去猜,这群野兽到车前村来是要干什么。

韩思道走到旁边的村子祠堂。鄂儿罕早就坐在里面,还有同行的八个术王部众。他们跟前的桌上摆开了十几碟菜肴,有牛有鸡,还有农家自酿的米酒,已是吃得杯盘狼借。

早饭就吃这些,对村民来说奢侈得不敢想像。他们还被逼把一条仍年轻的耕牛宰了,只为满足这伙人的肚皮。

韩思道爱女色,鄂儿罕则爱吃。他仍拿着一条鸡腿在啃,那把黄须上都沾满了油。有两个村姑在旁侍酒,他们拿着酒坛的手都在发抖。

那几个术王弟子本正在吃喝嬉闹,一看见韩思道就静下来。毕竟他是术王亲自册封的「副护旗」,而且从昨天午后出发开始,就显得心情极差——听说是被术王猊下责罚过——因此他们都比平日还要恭敬。

韩思道摸摸昨天被鄂儿罕打肿的脸,只朝他点点头招呼。

「终於醒过来啦?」鄂儿罕说话时仍嚼着鸡肉,口齿不清。

「你们还不出去准备一下?」韩思道对那八人说。他们马上点头,拿起搁在一边的兵刃出了祠堂。

看见这韩思道出现,那两个村姑就更惊慌了,替他斟酒时倒得满桌子都是。韩思道大怒,一巴掌把那村姑打翻。酒坛跌个粉碎,村姑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嘴唇紫胀,但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这十人昨日傍晚时分骑马到来车前村,却什么也不说,村民惶恐地以好酒好食供奉,又拿出钱粮来送上,但两个头领只看了一眼,也未数算,就叫手下收起放在一边。十人就此在村里过夜,似乎并非单纯来洗劫,令车前村民非常不安。

更教他们担心的,是术王众骑来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口空空的大麻布袋,不知是何用途。

鄂儿罕啃完鸡腿后将骨头抛去,又呷了一口米酒,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沾一沾水,先是仔细地抹拭双手十指,继而才去抹胡须和嘴巴。

——一个下过苦功的剑客,对双手洁净格外重视。

「差不多了。」鄂儿罕拍拍肚皮,然后站起来,拿起平放桌上的双剑挂回腰带上。

「够人吗?」韩思道一边穿上五色袍子一边问。

「昨晚叫他们点算过了。还多了三十几个呢。」鄂儿罕用手指梳理着胡子。

「全都带走吗?」韩思道问时,转一转手腕:「这收集『幽奴』的工作很累人……」

「别这么说。术王猊下让我们赎罪,已经是幸运。」鄂儿罕提及波龙术王时,眼睛里充满了崇敬:「这是报他的大恩。」

鄂儿罕祖先为前朝色目人大官,蒙古大汗败退撤回老家时并未跟随,留在中土顺服於汉人的统治,到他这代却已沦落到民间。他因这长相受尽白眼,更别说要学习名门正派的武功了。波龙术王却给他这个殊遇,又传授他最高级的武功「太极剑」,鄂儿罕对术王甚是感恩。

韩思道耸肩笑了笑。他自少年时就是混迹街头的孤儿,与人合谋以男色诱劫为生,十五岁起跟着波龙术王——他本名韩四,「思道」这名字也是术王为他起的。他因心思歹毒,格外得到术王的宠爱,一向骄傲轻慢——因此在「清莲寺」才会生起向术王下手的妄念。

韩思道和鄂儿罕学剑的日子,其实比起燕横还要短,却有如此功力,全靠物移教的奇药辅助催激,反应和力量都能在短短岁月内提升,但近来已觉得遇上进步的障碍。鄂儿罕比较成熟,知道长此依赖药物只会反害了身体,得来不易的武功也会逐渐退步,於是开始逐步减少服药,改为靠苦练弥补;韩思道自小就惯走捷径,只是不断加重药份,又设计各种小计,例如在剑身上涂「仿仙散」来帮助战斗。

「好吧。」韩思道不怀好意地瞧瞧那两个村姑:「就全都带走吧。」

她们虽未完全听得明白两人对话,但隐隐感到当中谈着非常可怕的事情。

韩思道催促村姑都出外去,他跟鄂儿罕才施然步出。韩思道手里还提着一坛未开的米酒。

术王众早就在外头,四处凶神恶煞般呼叫,把躲在屋子里的村民都赶了出来,聚集在祠堂外头的空地上。男女老少诚惶诚恐地站着,太阳映照一张张因为刻苦劳作而皱纹深刻的脸孔,差不多两百人竟是静得不作一声。

韩思道走到众人跟前,把酒坛放在身边地上,一条腿踏了上去,两肘搁在那膝上,状甚悠闲。

这车前村在庐陵县城的东北方三里之外。他们特意从青原山拐了一个大弯到这边来,因青原山在县城的东南;城里那几个多管闲事的武者,此刻应已知道波龙术王的根据地就在山上,断没估计到他们又会绕去北面的村子作恶。韩思道和鄂儿罕丝毫不担心会再遇上那干人。

——更何况有术王猊下出手,那些家伙必然忙得不可开交,也许已经挂掉两、三个了!

「我们在这里过了一晚,吃喝饱了,睡也睡足了,总算消了昨天的一身霉气。」韩思道朝村民微笑着说:「是时候要走了。」

村民听了马上松一口气,心里在感谢老天爷保佑,却仍都不敢声张,怕露出高兴表情来,又会惹怒这些恶魔。

「不过呢,走之前我们要带走一些东西……」韩思道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他们的马匹拉出来。村民看见马鞍旁那些布袋,大惑不解。

其中一个术王弟子,手里拿着一大叠写有咒文的纸符,更令人感觉不祥。

「我们要带走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韩思道轻佻地说,有如在说一个不甚好笑的笑话。

村民心中一惊,又听不明白。这十来口布袋虽然又宽又大,怎可能装得下百多二百人呢?

可是再细想之下,他们终於懂了:

要带走的不是整个人。是人体的一部分。脑袋。

恐惧的叫声似浪潮响起。

韩思道「呛」地拔出腰间长剑,那银芒在阳光下照得人眼目不能直视。

八个术王众亦一一拔出兵刃,在外头守住各条道路。

鄂儿罕则双臂交叠胸前,一动不动。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却更令人震栗。

「住口!」韩思道凶厉的叫声,遏止了村民的惊呼。人们紧凑在一起,有的还怕得互相拥抱。

「不要让我们多费工夫。」韩思道继而命令:「乖乖的话,每个人都有个干脆。只要有一个人想逃走,哼哼……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太干脆了……总之死之前都得先失掉身上一些东西……」

村民看着他手上剑光,惊得全身都是冷汗。近二百人发出的体臭,夏风亦吹之不散。恐惧的气味。

明明有接近二十倍的人数,但车前村的村民半点儿没有打倒这干妖人的把握。他们早听过波龙术王弟子是何等可怕,就连县城都来去杀人自如。

众人之间有的壮丁,心里燃烧着怒火,但一想到要是反抗,会连累所有村民受到不敢想像的折磨,胆子先就缩了一半。

——难道就要这样甘心就戮吗?我们岂非就像家畜?

韩思道看着他们,一双细目闪出恶毒的光芒。他就是想他们来点反抗。虽然会比较花气力,但看看羔羊的垂死挣扎,比单纯处决要好玩得多。

他正要想怎样开始动手时,一个术王弟子突然说:「有人进村来……」

韩思道稀疏的眉毛一扬,朝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北面的村口远处有个影子,似是牛或驴子拉着的木头车子,正缓缓向村里驶来。

「我去看看。」他回头朝鄂儿罕说,又着手下镇住众村民,然后一人朝来者的方向跑过去。

韩思道走近才看得清,确是一辆车子,可拉车的不是牛马。

而是人。

只见四个身材颇壮的男人,手腕全都给缚在一起,用绳子牵着后面破旧的木头板车,状甚吃力,似乎已经拉了好一段路程。拉车的男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还要一个个给打得鼻青目肿,非常狼狈,而且表情很不甘心,但又似乎被某种恐惧驱策着继续上前。

板车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人盘膝坐着。

韩思道看见车上那男人身材甚是宽壮,一头邋遢的浓密短发,腮上胡须乱生。身上盖着已经破烂的斗篷,遮掩了大半身子,膝上横搁着一条两头包镶铁片的粗壮六角棍棒。看来像是个野和尚。

和尚右手从破斗篷下伸出来,正拿着个馒头在吃。

「走快一点啊。」和尚催促拉车的男人:「到了村里就让你们休息吧。」

不是别人,正是少林武僧圆性。

这些拉车的,是昨天午后到横溪村打劫的马贼,本来有七个人,三个受不住圆性的重手毙命,余下这些圆性正要押去庐陵县城由官府发落,他也可顺道去跟荆裂五人会合。

他旁边放着一个布包,是横溪村民送他的谢礼:一大包馒头。一路出来,至今只吃剩两个。

圆性看见前方走来这个打扮古怪的小子,手上提着明晃晃的长剑。圆性没有露出任何神情,只是唤前面四人停下车子来。

那四个马贼,一个个累得想就地躺在道上,但见韩思道走来,身上穿那五色怪袍,四人都露出不下於村民的惊惶之色,再也顾不得后面那和尚,拚命就想逃跑。

——是术王的人!

无奈他们颈项都用粗绳套住连到车子上,四人之间又各有绳子绑在一起。可他们都像失去常性,发疯似地去拉颈上的绳索,磨得颈项都出血了。

圆性昨天在横溪村已经打得他们像狗般贴服,此际却见他们害怕这拿剑的小子尤甚於他,更是感到奇怪,也就从板车上踏了下来。

韩思道走到圆性面前七尺处停下,双手都收在背后,半点不似要发难。

——但其实左手早就从袍子暗袋,掏出一包特制带有黏质的「仿仙散」,正在背后悄悄撒到剑刃上。他早就做惯这动作,前面的人半点看不出来。

圆性将齐眉棍拄在右侧,立姿挺拔,身体要比韩思道壮硕得多。那气势没有半点儿出家人的和善模样。

韩思道瞧着他笑了笑。自从霸占「清莲寺」那次,他就格外喜欢杀和尚,最爱听这些自称四大皆空的出家僧人,在酷刑凌辱下所发出的叫声。

圆性看看远处空地上聚集的人群,便说:「挺热闹的嘛。」

「和尚来村里化缘吗?」韩思道问时,背后正用左手食指摸摸剑脊,确定上面已沾了足够的「仿仙散」。

「我要去县城,路过这儿,想来讨口清水喝。这天气,热得紧啦。」圆性说着伸出舌头,舐舐干巴巴的嘴唇:「你们聚在外面干什么?」

「我们到这村子里来,要办一场盛宴。」

「哦?真不巧。我碍着你们吗?」

「没这回事。」韩思道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这场宴会好大,添你一个不嫌多。」

他说着时脸色丝毫不变,长剑却无声无息地从背后闪现!

韩思道出剑之际,下盘配合斜踏一步向左,正是「武当行剑」,刃锋猛力砍往圆性的左肩颈间!

——挡它吧。

韩思道心里早盘算,这剑也许会被对方拨棍挡格,已准备兵器一相交后,就再用蛇步退却。这是昨天对燕横时的相同战法,目的也是要圆性去吸剑刃上震出的「仿仙散」,等他中了药之后才慢慢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