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武道狂之诗 乔靖夫 4752 字 3个月前

他密切注视着圆性右手上那根六角齐眉棍。

然而棍未动分毫。

倒是圆性的左边身子猛烈动了。

只见圆性左身上的斗篷,有如飓风卷云般旋转鼓起,底下爆发出一股甚猛的能量!

圆性左足大大踏个箭步冲前,左拳从斗篷下迅疾击出,直迎向砍来的剑锋!

——要用赤手去接这剑吗?

韩思道甚是错愕。

圆性的拳头与剑刃交接。拳劲完全吃正了韩思道砍剑的力量。

奇异而清脆的声响。

拳头赫然将那剑身从中击断!

韩思道一心用计谋暗算对手,反而轻忽了招式上的反应,这剑断的刹那稍一呆滞,原来准备的后退脚步慢了发动——

圆性这招少林派「五形拳」的「单龙出海」,拳头打断剑身后余劲仍然未消,结实地轰在韩思道右边脸上!

韩思道那瘦削的身子整个飞起,朝后仰倒摔落地上,扬起一股烟尘。余下半截断剑也都脱手了。

远处看着的术王众及村民,一个个目瞪口呆。

鄂儿罕放开交叠胸前的双臂,那原本无神的双眼亦瞪大着。

韩思道武功如何,鄂儿罕非常清楚。这小子就算是轻敌,但被这么简单一拳即时击倒——这野和尚可半点也不简单!

此时众人才看见,圆性那击出的左臂,从拳头到肩都穿戴着包镶铜片的铁甲,难怪能够硬碰锋利的长剑。

——那拳劲能击断精钢的剑身,更是非常惊人!

韩思道欲挣扎站起来,但手腿好像都不听使唤。鼻子流出的鲜血沾满胸膛衣衫,一只右眼因血丝爆裂而通红,右边脸肿胀得有如长了个大瘤,脸容非常吓人。他神志不清,嘴巴流出带血的唾液。

——如非剑身已经抵去了部分的拳劲,他头脸此刻都被打得凹陷了。

鄂儿罕快步上前,双手已交叉搭着左右腰间剑柄。

但圆性比他更快一步,一条同样穿戴着铜甲的左腿,踏住重创的韩思道胸膛。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败者,浓眉大眼只是直盯已到了跟前十尺内的鄂儿罕。鄂儿罕马上止步。

圆性左手将斗篷拉了下来,露出全副「半身铜人甲」,灿烂阳光照耀满是斑驳战痕的甲面,发出金红光华。

「你们就是我听说过的那些『武当弟子』吗?」

圆性说着时,从腰带上取出半边形如夜叉恶神的面罩,穿戴上去。

「太好了。」

圆性左半边面罩上的夜叉神态凶猛,五官怒张;露出的另半边脸,却绽放出豪迈的笑容。

◇◇◇◇

王守仁踏进庐陵县城最大的客店「富昌客栈」里。因为近来匪贼肆虐,客栈已丢空多时,现在充当医治伤者之地。

楼下的厅子里充溢着血腥和草药的气味,到处传来伤者的痛楚呻吟。

只有三个伤者没哼一声。虎玲兰半躺在木板床上,正在小口小口地喝水。她腰间围绕着厚厚的布帛,另外身上多处都有包紮。长长的野太刀和弓箭就放在床边,她神情也是一副随时站起来再战的模样——虽然此刻的她每走一步,腰上刀伤都会传来尖锥刺入般的痛楚。

练飞虹包裹着的右臂吊在胸前,正盘坐闭目调息。他手臂所受剑伤很深,而且年纪的关系不易复原,看来有好一段日子都不能使用右手了。

燕横身上包紮的数目最多,但相较两人反而都伤得最浅。他头脸从左耳到下颚围着一整条布带,但面容仍很精神,只是失血不少,皮肤略显苍白。燕横此刻正站在客栈的一角,眼望远方,双手轻轻移动比划着,显然在回想自己昨夜使过的剑招。

其他受伤的人,都是那屋子里在波龙术王剑下生还的人质。有两个伤得较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也有的恐怕要终身残废。

童静跟王守仁的门生也都在场,帮忙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医治伤者。童静跑来跑去张罗各种东西,已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红透了。童大小姐从前在成都岷江帮家里,何曾干过这种苦差?现在她却很是热心,只觉得能够帮助这儿的人,心里很是踏实欣慰。

「看不出啊。」旁边的虎玲兰忍不住说:「你将来会是个好妻子呢。」

童静一听脸更红了,对兰姐作了个愠怒的表情,也不理她,继续帮大夫捣烂草药。

「荆大侠……还没有回来。」

说话的是薛九牛。他手里也拿着药,却呆站在客栈大门前,看看外头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

薛九牛也是刚刚回来县城,还带着那群被术王众囚禁在登龙村的女子。他们彻夜逃走,一直没停地跑了很长的路。早上看见县城时,那些女人都哭起来了。

薛九牛把一匹马留了在青原山脚的原地,给荆裂回程时用,自己则牵走另一匹,给那些女子轮流坐上去休息。他还以为荆裂必然比自己更快回城,可是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童静听了他这话便说:「你放心吧。荆大哥是我们里面,最不必担心的一个。」

童静嘴里这么说,但心中确实有些担忧。昨夜见识过那波龙术王的歹毒心肠后,她实在不敢太过放心。

其他同伴也是一般心思。假如纯论武力,术王与他的手下,当然不可能跟以前的敌人——货真价实的武当派相比;但武当派又没有术王众的狡狯恶毒,荆裂要是给发现了,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

薛九牛不知荆裂有否出事,但心里已经开始自责,怀疑是自己的固执坏了大事。

王守仁明白他所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荆侠士认识虽然不久,但看出他不是这么好对付的。」王守仁鼓励说。他特意放高声音,让客栈的人都听得见。这种时候,城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提振士气。

可是不由他们不沮丧。王守仁才刚从义庄过来,那边停放了三十几条屍体。昨夜波龙术王在给燕横发现之前,就已潜入民居,无声屠杀了一屋二十多人。

死了这么多人当然悲伤,但更令王守仁忧心的,是眼前三个满身带伤的侠士。这波龙术王的力量,比估算中还要可怕。

虽然抵拒了波龙术王於一时,但王守仁深知对方日内必然再犯,而且这次定会带足人马。

波龙术王更已明言:下次再见,必将屠城。

他看着受伤的练飞虹等人。

——这重担,不能只交给他们五个承担。

王守仁走到燕横跟前来,仔细看着他。

燕横还沉湎在剑招中,他担心昨夜自己的进步只是昙花一现,趁记忆仍然鲜活之时,不断在重温对敌的情形,还有自己用剑时那感觉——尤其是最后使出的那式「穹苍破」。

——啊,假如那时候我这样子出剑……这般踏步……也许那家伙更难抵挡。待会儿要好好问问飞虹先生的看法……

就如荆裂教过他:武功不只用身体去练,还得用心。重新检视自己的技法,从中寻找缺失,是进步的一大途径。

此时燕横才醒觉,王大人就在自己跟前,已经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急忙抱拳施礼。

王守仁看着这个满身带伤的少年剑士,感觉他跟昨夜在屋顶畅谈时有所变化。

——是多了一股自信的气质。

「你的伤没大碍吧?」王守仁关心地问。

燕横摸一摸下颚:「没什么的……就是多了几道疤痕。」

「一个像样的男人,身上怎没几道伤疤?」王守仁说:「我当年得罪刘瑾,给打了四十廷杖,屁股到现在都很难看呢!」

两人相视一笑。

「很感谢王大人昨晚跟我说话。」燕横正色说:「听了之后,让我回想起家师生前的言行。再加上昨夜这一战的亲身体会,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王守仁捋捋长须:「是什么呢?」

燕横目中露出火热的眼神。但他一时无法开口。

「不用犹疑。」王守仁鼓励说:「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燕横深深吸进一口气,便朗声说:

「我是想:一个人只有做自己真心相信的事情,没有半点牵绊和畏惧,才会变得强大。就算被人看作执着的傻子,就算明知会走一条最远的路,都没有关系。

「向武当派报仇,为师门讨回公义,这悲愿死也不会变。可是我的剑不能只有仇恨。复仇只是一半,另一半是要肩负复兴青城派的重任。一个有价值的青城派。

「这次庐陵的事情,骤看好像跟我的志愿无关,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既然拥有强於世人的力量,就得思考怎样用於世上。否则就跟我痛恨的武当派没有分别了。

「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青城剑道。」

王守仁捋须的手停下来了。他无言瞧着燕横良久。

——此子历经试炼,必成大器。

他看看其他三个侠士。童静显然还没能独当一面;练飞虹和虎玲兰受伤较重,需要休养;荆裂又不在。眼前燕横是最好的人选。

「我有一事,必要马上出城去办。」王守仁说:「燕少侠如无大碍,可以陪我走一趟吗?」

燕横二话不说,马上抄起放在身旁桌上的「雌雄龙虎剑」。

这就是答案。

王守仁再次笑了。

燕横随同王守仁步出了客栈。

童静等三个同伴和王门的学生看见,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只是感觉到两人走路的背影,散发着一股相近的凛凛气势。

二人走到县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行人寥寥的街道。他们有如一对已经认识很久的朋友,并肩而行。

燕横一边把双剑背到身上,一边问:「王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干什么?」

王守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神情肃穆,泛着对黎民百姓的忧虑;但同时一双有神的眼睛,又闪出谋略家的智慧光芒。

「去借兵。」